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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菊治雖曾想窺視一下母親獨自在茶室裡的模樣,但終究沒窺見過。

  不過,父親生前,張羅茶室事務的是近子。母親是很少進茶室的。

  母親辭世後,茶室一直關閉著。父親在世時,充其量一年由在家裡幹活的老女傭打開幾次,通通風而已。

  「從什麼時候開始沒有打掃?鋪席上再怎麼揩拭,都有一股發黴味,真拿它沒辦法。」

  近子的話越發放肆了。

  「我一打掃,就想要做幾道菜。因為是心血來潮,材料也備不齊,不過也稍許做好了準備,因此希望你直接回家來。」

  「啊?!真沒辦法啊。」

  「菊治一個人太冷清了,不妨邀公司三四位朋友一道來怎麼樣?」

  「不行呀,沒有懂茶道的。」

  「不懂更好,因為準備得很簡單。請他們儘管放心地來吧。」

  「不行。」

  菊治終於冒出了這句話。

  「是嗎,太令人失望了。怎麼辦呢。哦,請誰呢,令尊的茶友嘛……怎能請來。這麼吧,請稻村小姐來好不好?」

  「開玩笑,你算了吧。」

  「為什麼?不是很好嗎。那件事,對方是有意思的,你再仔細觀察觀察,好好跟她談談不好嗎。今天我不妨邀請她,她果她來,就表明小姐行了。」

  「不好!這件事就算了。」

  菊治十分苦惱,說:「算了。我不回家。」

  「啊?瞧你說的。這種事,在電話裡說不清楚。以後再說吧。總之,事情的原委就是這樣,請早點回來吧。」

  「所謂事情的原委,是什麼原委?我可不知道。」

  「行了,就算我瞎操心。」

  近子雖然這麼說,但是她那強加於人的氣勢還是傳了過去。

  菊治不禁想起近子那塊占了半邊乳房的大痣。

  於是,菊治聽見近子清掃茶室的掃帚聲,仿佛是掃帚在掃自己的腦海所發出的聲音似的,還覺得自己的腦子裡像是被她用揩鋪席邊的抹布揩拭一樣。

  這種嫌惡感首先湧現了出來,可是近子竟趁他不在家,擅自登門,甚至隨意做起菜來,這的確是件奇怪的事。

  為了供奉父親,打掃一下茶室,或插上幾枝鮮花就回去,那還情有可原。

  然而,在菊治怒火中燒,泛起一種嫌惡感的時候,稻村小姐的姿影猶如一道亮光在閃爍。

  父親辭世後,菊治與近子自然就疏遠了。可是,她現在難道企圖以稻村小姐作為引誘的手段,重新與菊治拉關係而糾纏不休嗎?

  近子的電話,其語調照例露出她那滑稽的性格,有時還令人苦笑而缺乏警惕,同時聽起來還帶有命令式,實是咄咄逼人。

  菊治思忖,之所以覺得咄咄逼人,那是因為自己有弱點的緣故。既然懼怕弱點,對近子那隨意的電話就不能惱火。

  近子是因為抓住了菊治的弱點,才步步進逼的嗎?

  公司一下班,菊治就去銀座,走進一家小酒吧間。

  菊治雖然不得不按近子所說的回家去,可是他背著自己的弱點,越發感到鬱悶了。

  圓覺寺的茶會後,在歸途中,菊治與太田的遺孀在北鐮倉的旅館裡,意外地住了一宿,看樣子近子不會知道,但不知從那以後她是不是見過太田遺孀。

  菊治懷疑,電話裡近子那種強加於人的語氣,似乎不全是出於她的厚臉皮。

  不過,也許近子只是企圖按照她自己的做法,去進行菊治與稻村小姐的事。

  菊治在酒吧間裡也安不下心來,便乘上了回家的電車。

  國營電車經過有樂町,駛向東京站途中,菊治透過電車窗俯視了有成排高高的街樹的大街。

  那條大街差不多同國營電車線形成直角,東西走向,正好反射了西照的陽光。宛如一塊金屬板,燦燦晃眼。但是,由於是從接受夕照的街樹的背面看的緣故,那墨綠色顯得特別深沉,樹蔭涼爽。樹枝舒展,闊葉茂盛。大街兩旁,是一幢幢堅固的洋樓。

  這大街上的行人卻少得難以想像。寂靜異常,可以一直眺望到皇宮護城河的那邊。光亮晃眼的車道也是靜寂的。

  從擁擠的電車廂裡俯視,仿佛只有這條大街才浮現在黃昏奇妙的時間裡,有點像外國的感覺。

  菊治覺得,自己仿佛看見稻村小姐抱著綴有千隻鶴的粉紅色皺綢包袱皮小包,走在那林蔭路上。千隻鶴包袱皮十分顯眼。

  菊治心情十分舒暢。

  可是,菊治一想到這時候小姐也許已經到自己家裡了,心中不由地忐忑不安起來。話又說回來,近子在電話裡讓菊治邀請幾個朋友來,菊治不肯,她就說,那麼把稻村小姐請來吧,這是什麼打算呢?她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有心要請小姐來呢?菊治還是不明白。

  他一到家,近子急衝衝迎到門口,說:「就一個人嗎?」

  菊治點了點頭。

  「一個人太好了。她來啦。」

  近子說著走了過來,示意要把菊治的帽子和皮包接過來。

  「你好象拐到什麼地方去了吧。」

  菊治心想是不是自己臉上還帶著酒氣。

  「你好象到哪兒去了。後來我又往公司掛了電話,說你已經走了,我還算了一下你回家的時間啦。」

  「真令人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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