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川端康成 > 千隻鶴 | 上頁 下頁


  她那純樸的點茶做派,沒有絲毫毛病。從胸部到膝部的姿勢都非常正確,可以領略到她的高雅氣度。

  嫩葉的影子投在小姐身後的糊紙拉門上,使人感到她那豔麗的長袖和服的肩部和袖兜隱約反射出柔光。那頭秀髮也非常亮麗。

  作為茶室來說,這房間當然太亮了些,然而它卻能映襯出小姐的青春光彩。少女般的小紅綢巾也不使人感到平庸,反倒給人有一種水靈靈的感覺。小姐的手恍若朵朵綻開的紅花。

  小姐的周邊,仿佛有又白又小的千隻鶴在翩翩飛舞。

  太田遺孀把織部茶碗托在掌心上,說道:「這黑碗襯著綠茶,就像春天萌發的翠綠啊!」

  她到底沒有說出這只茶碗曾是她丈夫所有物。

  接著,近子只是形式上地出示並介紹了一下茶具。小姐們不瞭解茶具的由來,只顧聽她的介紹。

  水罐和小茶勺、柄勺,先前都是菊治父親的東西,但是近子和菊治都沒說出來。

  菊治望著小姐們起身告辭回家,然後剛坐了下來,太田夫人就挨近來說道:「剛才失禮了。你可能生氣了吧,不過我一見到你,首先就感到很親切。」

  「哦。」

  「你長得儀錶堂堂嘛。」

  夫人的眼裡仿佛噙著淚珠。

  「啊,對了,令堂也……本想去參加葬禮來著,卻終於沒有去成。」

  菊治露出不悅的神色。

  「令尊令堂相繼辭世……很寂寞吧。」

  「哦。」

  「還不回家嗎?」

  「哦,再過一會兒。」

  「我想有機會再和你談談……」

  近子在隔壁揚聲:「菊治少爺!」

  太田夫人戀戀不捨似的站起身來。小姐早已在庭院裡等著她。

  小姐和母親向菊治低頭施禮,然後離去了。她那雙眼睛似乎在傾訴著什麼。

  近子和兩三個親近的弟子,以及女傭在貼鄰房間收拾茶具。

  「太田夫人說什麼了?」

  「沒說什麼……沒說什麼。」

  「對她可得提防著點兒。她總裝出一副溫順無辜的樣子,可心裡想些什麼,是很難捉摸的。」

  「可是,她不是經常來參加你的茶會嗎?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菊治帶點挖苦地說。

  他走出了房間,像要避開這種惡意的氣氛似的。

  近子尾隨而來,說道:「怎麼樣,那位小姐不錯吧。」

  「是位不錯的小姐。如果能在沒有你和太田夫人以及沒有家父幽魂徘徊的地方見到她,那就更好。」

  「你這麼介意這些事嗎?太田夫人與那位小姐沒有什麼關係呀。」

  「我只覺得對那位小姐有點過意不去。」

  「有什麼可過意不去的。你如果介意太田夫人在場的話,我很抱歉。

  不過,我今天並沒有請她來。稻村小姐的事,請另作考慮。」

  「可是,今天就此告辭了。」

  菊治停下腳步說。如果他邊走邊說,近子就沒有要走開的意思。

  剩下菊治一人時,他看到前方山腳下綴滿杜鵑花的蓓蕾。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

  近子的信把自己引誘來了,菊治嫌惡自己。不過,手拿千隻鶴小包袱的小姐給他留下的印象卻是鮮明的。

  在茶席上看見父親的兩個女人。自己之所以沒有什麼厭煩,也許是由於那位小姐的關係吧。

  但是,一想到這兩個女人如今還活著,並且在談論父親,而母親卻已辭世,菊治不免感到一股怒火湧上心頭。近子胸脯上的那塊醜陋的痣也浮現在眼前。

  晚風透過嫩菜習習傳來。菊治摘下帽子,慢步走著。

  他從遠處看見太田夫人站在山門後。

  菊治驀地想避開此道,環顧了一下四周。如果走左右兩邊的小山路,似乎可以不經過山門。

  然而,菊治還是朝山門的方向走去。仿佛緊繃著臉。

  太田夫人發現菊治,反而迎了上去。她兩頰緋紅。

  「我想再見見你,就在這兒等候了。也許你會覺得我是個厚臉皮的女人,可是我不願就那樣分別……再說就那樣分別,還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你。」

  「小姐呢?」

  「文子先回去了。和朋友一起走的。」

  「那麼說,小姐知道她母親在等我羅。」菊治說。

  「是的。」夫人答道。她望瞭望菊治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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