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川端康成 > 青春追憶 | 上頁 下頁 |
三十四 |
|
「那也並不是三枝子小姐對你表現出好意啊。」 「那當然囉。」 「在這裡,你和三枝子小姐就是見了面,也不可能產生新的關係呀。」 廣子臉色陰沉下來,望著禦木,稍稍不做聲了。 「太太後來過得還好嗎?」 「你是說鶴子?」 「是啊,我也聽說太太改嫁了……」 「咳,你從哪兒聽來的?」 「從哪兒,先生,就是我也明白的。是京都的紡織廠老闆吧。」 「鶴子再婚可從沒上我這裡來商量、報告嘛。」 「她小姐在,她說出來不就一回事嘛。」 禦木感到,廣子和笹原的生活,讓她多少有些留戀吧。與鶴子不同,廣子是在笹原死後與他分手的,有些留戀也許是理所當然的吧。可是,鶴子不是也在笹原死後,把他的照片掛在茶室裡,看來也含有思念的情緒。回到原來丈夫那兒去的廣子,不自然、不幸,由此引出對笹原的懷念吧。 當禦木告知廣子,想根據笹原的日記,把笹原和廣子的日日夜夜搬上小說,廣子當然會感興趣,今天看上去,她是來促成這事的,也許廣子對現在的丈夫懷著反叛心理吧。一想到這些,禦木不知不覺地煩躁起來。 說不定,即使是在虛構的小說裡,這個女人也好,鶴子也好,還是不把她們呼喚到世人耳目中來得更安全些。 另外,禦木如果真寫成小說的話,那麼,那個丈夫是最該同情、最有趣味的:你看他,讓妻子和作家笹原戀愛,用廣子的話來說,因「病態的嫉妒」,讓人奪去了老婆,幾年鰥居,待笹原死後,才能讓廣子回到原處。可笹原還一點不知道這個人就死去了。 這個人和廣子的結婚生活,從今往後一直得持續到死;這樣看來,廣子讓笹原奪去的幾年,從時間上講,並不算漫長。這個丈夫的忍耐和寬宥,結果能解決人生而去吧。 「笹原的日記看來還是燒了的好。」禦木說。 「那可就全交給先生了,請隨意吧……」廣子一臉夢幻般迷茫的表情。 廣子告辭後,禦木回到了書房,趕快把笹原的日記拿到院子裡去燒。比昨天在書房火盆裡燒彌生給啟一那些信,燒笹原日記的心情要開朗得多。好天氣的下午兩點,陽光朗照。 「我又覺得一股焦蝴味,今天也在燒筆記本嗎?」彌生和三枝子兩人下到院子裡來。 「啊!過去的灰塵。把自己寫的東西全燒了,心情很好吧。」 「這和畫家燒作品不同,印刷的東西其他地方還有哇。成絕版可不行噢。」彌生說。 「三枝子小姐,這是三枝子小姐父親的日記本。」 禦木也覺得不能再隱瞞了。 「三枝子小姐的事也寫了很多,可沒能讓三枝子小姐看看。」 三枝子「啪」地把眼睛沖著禦木,嘴唇僵住了,什麼也沒說。 禦木蹲下擦著了火柴,點燃了竹片的頂端。 「三枝子小姐,你只要按自己的方式記住,回憶你父親就夠了。其他形式,告訴你的,補充你父親的形象,也許真的是不純不潔的空想。對父親必須有什麼樣的記憶,不是即沒必要也沒有限度嗎?」 「是嘛?」 「這本笹原的日記,寫的是和廣子的生活。」 「是啊。我想是的。」 正說這話的時候,波川和公子學生夫婦出現了。沒進屋子,先兜到院子裡來了。 禦木在燒什麼,波川他們不可能知道,但是,三枝子臉卻紅了起來。 16 公子想要個孩子,可為了繼續上學,得做手術,因這事來找證婚人商量或者說是報告來了。說是商量,看來還是報告。不管怎麼說,兩人一起來談這事,禦木覺得很少見,但並沒見公子有什麼羞答答的表情。 兩人一臉有事商量的神氣,禦木燒完笹原日記後,把波川夫婦叫進了書房,聽他們講完,禦木說: 「叫一聲順子吧,我想順子一定會反對吧。」自己的意見模棱兩可。 「波川和我也不是討厭孩子。要征得波川的同意看來有點困難。」 公子像是作了出色的辯解似的說。 禦木看了看眼圈周圍有些消瘦的公子,想像挺著大肚子上學的公子那副模樣:「同家裡人都商量過了嗎?」 「沒呢。可我是學生,也許非得這麼做了吧。」公子回過頭去看看波川。 「那到底怎麼樣還不知道呢。」 「到底怎麼樣還不知道吧。」禦木又把波川的話重複了一遍,「我代替你們的雙親表示反對。」 「先生您自己呢?」公子問了一句。 「作為證婚人也反對呀。」 「反對的人越多越讓人高興,像受人安慰似的。」 「要是這樣的話,生下來不是挺好嗎?」 「我們已經定下來了。」 「以後不會後悔的吧?」 波川和公子面面相覷,誰也沒回答。 手術也許出不了什麼大差錯,可往後能不能再生孩子卻沒有絕對的保證,就是生下孩子來,也和現在公子肚子裡的孩子絕對不是一個人;這一半交織著禦木感傷的話,會讓年輕的兩人心裡發毛吧。跟禦木比起來,這對學生夫婦也是健全的常識家呀。 禦木這樣想著,自己的反省不過是個常識家的想法而已。姑且採取先反對,後承認的形式。可是,考慮是否承認,也許是禦木怪僻的自我欣賞吧。 加上波川夫婦和三枝子,這星期天禦木家的晚飯可夠熱鬧的。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