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川端康成 > 青春追憶 | 上頁 下頁
二十一


  「你的事……」禦木按著自己的左腕讓啟一看,「剛才你說有什麼?」

  「啊?」

  「什麼也沒有嘛。不就是你讓恐怖症給嚇住了嗎?」

  「不是那麼回事呀。」啟一含含糊糊地回答。

  「請醫生看過了嗎?」

  「您說醫生,是指瘋人院的醫生嗎?」

  「不一定是瘋人院的醫生嘛。」

  「不請他們看。」

  禦木心想,為了啟一,該不該給他找個精神病大夫,但他沒做聲。禦木覺得啟一來肯定是有什麼事的,沉默一會兒,興許能讓對方說出來。

  禦木給啟一出學費,把他作為家庭的朋友,茶室、書房,還有彌生的房間都可以自由通行,而到這客廳倒還是第一次。可不知道啟一對如此招待作何感想。

  「先生。」他叫了一聲,正想說什麼話時,三枝子端著紅茶進來了。

  啟一「啊」地一聲站起來,把椅子也弄翻了。

  「不是彌生小姐呀?」

  他右手輕輕扶起椅子,啟一令人害怕地一個踉蹌。

  「沒關係,你坐著吧。」

  「好。」

  啟一抓著剛扶起的椅背問:

  「剛才這人也是來您家的嗎?」

  「她是彌生的朋友呀,你不知道嗎?」

  「不,我知道這人與那人來您家是兩回事吧,先生。」啟一越說越玄乎,「我把椅子弄倒,心臟撲撲地跳了半個小時。」

  「那麼,你還是靜靜地歇一歇好。」

  「先生,這個家裡,隨便地增加女人怕不成吧。」

  「什麼意思?」

  「我讓人割了手腕,暈了過去,也是因為那好愚蠢的女人。一次失去了情緒,一切都會失去了。」

  「你什麼也沒有失去呀。我想你不過稍微有些毛病而已。」

  這時有人來敲門。

  「喂,我說……」是順子的聲音在叫。禦木站起來打開門。他剛走出門,順子趕快示意他拉上背後的門。

  「怎麼了?」

  「千代子很擔心。你這裡,不要緊嗎?」

  「不要緊。你看什麼也沒有嘛。」

  「千代子害怕極了,連茶也不敢端來,彌生也不去,只好叫三枝子端去了。讓她稍微看看情況。三枝子也說,樣子有些怪呀。」

  「怪是有些怪,可沒什麼危險。」

  「哇!」客廳裡傳來一聲叫喊。順子害怕地抱住禦木。

  11

  客廳裡的叫聲是啟一發出的,他用小刀刺傷了自己的左腕。

  禦木打開門時,啟一已經倒在地板上。禦木看見了血,看來血管沒有被割斷。禦木叫著啟一的名字,搖著他,「昏過去了。」禦木抬起頭望著順子。

  「就這點小傷男人會暈過去嗎?」

  「是啊,說是以前這兒也讓人割過,也昏過去了。有繃帶嗎?」

  「繃帶?家裡有嗎?」順子總算定下心來了。

  「沒有的話,漂白布、白毛巾什麼的都可以去拿來。再去給醫生打個電話。」

  「把醫生叫到家裡來嗎?報紙上會宣揚出去的,我不幹。所以我才問你要不要緊嘛。」

  「你能不能快一點。」

  「你可別叫喚喲。別讓彌生聽見。」順子叮囑了一句走出了門。關上門,還特地看看門有沒有關好,把門把手搖了幾下。

  順了沒有被嚇著,禦木也安定下來了。

  還好不是割破血管般的出血。傷口也沒什麼大不了。禦木自己的狼狽讓順子忽地冷靜下來了。他往下望望啟一,除了那張不快的醜陋的臉,什麼也沒有。眼睛和嘴,說他安詳吧,說他無力吧,反正都緊緊地閉著,整個臉上飄蕩著不吉利的陰影。是臉發青的關係吧,額上的肮髒掛到了眼睛上。沒有一絲皺紋的臉反而給人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看上去不是痙攣,也不是呼吸的連動,可兩頰上的肉卻一抽一抽地動著。眼睛閉緊,發狂的似乎只有流出的血。禦木突然感到一陣不安,啟一睜開眼睛後該不會發瘋吧。

  血像是止不住似的,不斷從西服的袖子裡滲出來,流到地板上。禦木想看看傷口,從西服的破孔中插進手,手指沾上了血,他嚇了一跳趕快把手挪開。西服的袖口裡像是積滿了血。

  大門口傳來汽車刹車的聲音。

  「快,我叫好了車子。」順子進來說,還拿來了繃帶和紅藥水。

  「車?醫生來了嗎?」

  「沒有。用車把他送到外科醫院去吧,家裡可不行。」

  「好吧。」說著,禦木的手又讓順子嚇了一跳。

  「啊呀,你的手……沾上血了呀。用這個擦一下。」順子遞過繃帶來。禦木從啟一西服破口處,往傷口周圍灑上紅藥水。

  「真討厭呐。西服脫不下來,繃帶纏不上去呀。」

  「往西服袖子上一圈一圈繞上去得了。快一點,快一點。」

  禦木照她說的做了,「把他弄醒帶去吧。」

  「不驚醒他弄走不是更輕鬆些嗎?把他弄醒發起瘋來可吃不消。」

  「太重了喲。你幫我抬抬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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