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川端康成 > 青春追憶 | 上頁 下頁 |
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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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來爸爸這兒,今天是第三次了吧。熱心是很熱心的。」 「第三次了嗎?」順子吃驚地,回過頭來看著禦木,「來過三次了嗎?」 於是,順子又把臉掉轉回千代子,可是,順子那黑眼珠裡沒有那種斟酌的冷淡感覺。 「一開始是爸爸,媽媽去大裡家參加婚禮不在家的時候。那時我覺得她好可憐。」彌生說著,這回不光是不抱好意,甚至像是感到了她有戒備心。 「彌生和芳子行的話,我們覺得多放個人也可以。」順子的話裡很少有拒絕的成分。 「放著三個年輕女人在家,還要……」彌生重複地說了一遍,「媽媽你有些……」 順子跟在彌生的後面出了廂房。留不留千代子,彌生對母親提出抗議或疑問,儘管很明顯,可當事人千代子像是毫不計較。在這種場合讓人這樣對待,也許她碰到過好幾回了。禦木覺得自己像是等著由兩人商量的結果來決定自己的命運似的。所謂決定命運說得太大了,可不—定只有什麼大事才會攪擾命運的。有時,真正一點點的小事也可能驅動命運,成為命運的轉折點。只有當千代子在自己面前出現時才有了這奇怪的緣分,禦木想,也難怪不知個中因緣的彌生,只能憑直覺的警惕感到不放心了。 可那順子,也不想知道千代子的身份實在是太大意了。千代子是孤兒,來過這個家庭三次等等,都不能說明千代子的身份。禦木的職業關係,家庭常常有人出出進進,順子也變得很隨便地和人交往、結緣,其結果即使後悔也大多像是麻木了。 禦木不做聲,千代子也不做聲。以後的事讓妻子去定奪,禦木覺得自己離開座位也不要緊了,只有石村的女兒不能離開座位。可是又沒有理由認為,千代子拿著石村的托孤遺書來了,就非得以女傭形式把千代子收留下來。順子可能誤以為禦木要收留千代子。順子正好在千代子哭的時候進來,這就成了她同情誤解的根源。就這樣即使收留了千代子,也讓人感到有些不明不白。 三枝子也好,接著的千代子也好,實際上都輕而易舉來到這個家庭中同住,或者是這個家庭被迫接受的闖入者。彌生對三枝子的同情,也許是陷入了取消同啟一婚約困境的關係吧。但也可能是,彌生、順子這些處在安全地帶家庭裡人們的善意吧。 「你對護士協會的人說過上我們家來的嗎?」禦木問。 「對。說過了。」千代子回答道。 順子拉開了門。禦木看到順子的臉色,就斷定千代子會被留下的。順子慢慢地坐下,問: 「你叫什麼名字?」 「井田千代子。」 沒報「石村」,卻報了「井田」的姓。千代子在順子的面前不像會用假名字,她母親沒有入石村家的戶籍,是舊法上的私生子,還是母親「拖油瓶」帶過來孩子放下又走了呢?禦木微微地抱著些疑問,他避開了在順子面前提出石村的名字來打聽。順子也不會將石村年輕時的臉刻在心裡,所以即使千代子與石村長得十分相像,順子也看不出來吧。 禦木站起來,從千代子的身後通過,好久沒洗的頭髮散發出一股氣味。就是少女的氣味,也讓人不快。 「讓她留下來做著試試。老早也好幾次收留過離家出走的姑娘,反正我們家常常做接頭處和旅館……」 禦木沒有點頭,但還是默認了。 到走廊裡,經過客廳時,他讓彌生給叫住。 「爸爸,同意三枝子來了,那人也留下吧。」 「對那孩子的印象怎麼樣?」 「嫩葉中一片病葉罷了。就那種感覺……我可不喜歡。」 禦木回到書房裡,把石村的信給燒了。大裡家婚禮時收到的信,也在回到宴會席之前給撕了丟掉了。 09 兩個姑娘來了,禦木家裡首先變得情緒不安定的,當然是媳婦芳子。儲藏室般的女傭房間給收拾乾淨,安頓了千代子;三枝子進了彌生的房間,芳子覺得這個家裡到處都和三個姑娘臉碰臉的。 禦木聽到了好太郎對順子說的話。 「女傭房裡有個高窗吧。千代子老是站在那窗戶前偷看我的房間,芳子說,討厭死了。媽媽你去對她說一聲,叫她別再偷看了。」 「那窗很高,不站起來可偷看不了哇。」 「像是迷迷糊糊站在窗前似的。」 說的是女傭房間的裡窗。那是為了通風和照明才安的,矮個兒的女人不踮起腳,眼睛夠不到窗戶,以前住裡邊的女傭人,甚至都忘了還有這扇窗戶的存在。 「大概不是想偷看你們房間吧。那孩子經常迷迷糊糊的呀,我去告訴她一聲得了。那孩子怎麼樣,芳子說了些什麼?」 「沒聽見說什麼。像是挺好的嘛。鞋呀什麼的,芳子教了一遍,就擦得乾乾淨淨,收拾廚房也沒聽見乒乒乓乓的聲音。最好的呀,答應得很利索。」 「是啊,聲音挺可愛的。來我家後,聲音變得開朗起來了喲。臉色、動作不也活泛起來了嗎?剛開始看到她時,還想著她胸部有沒有什麼病呢。看來不像非生理性的胸部病。」順子像是對來家後的千代子抱著好感似的。 「從高窗迷迷糊糊地朝外張望,也是那非生理性胸部的病在作怪吧。」好太郎笑了。好太郎白天不在家,沒有芳子那麼留心注意。 「芳子沒覺得難使喚的事吧。」禦木問。 「沒有什麼難使喚的地方。」順子回答說,「就是打發她出去像是不大願意。」 千代子才來了一星期,禦木就打聽起千代子的事,那是很少見的。 千代子來的那天,他曾想叫千代子「快去洗洗頭吧」,可千代子如果不聽,便會變成一句瞧不起她的話,所以,禦木對千代子的事不聞不問。 在家裡禦木睡覺最早,有一天他做夢醒來,半夜裡去上廁所。那一夜的夢裡,出現一個高中時代的同學,這回成了外務大臣的隨行人員,正要從羽田機場出發去美國,禦木去送行。回家的路上,坐上了也去送行的同班同學的小轎車,說是朋友的車,實在是順便搭上了新聞社的便車。車在大森附近寂靜的街上奔馳,座席背後有一隻大口袋,裝著什麼東西在裡面動來動去的。口袋一會兒這裡鼓出一塊,一會兒那裡癟進一塊;口袋一鼓出來,就蹭著禦木的後腦勺。 「裡面裝了什麼東西啊?」 「蝙蝠呀。翼手目的獸哇。你沒看見過嗎?飛機場上到處都是那玩意兒。讓螺旋槳的風一吹呀,啪嗒啪嗒地都往下掉呢。」 「我可沒見過……」 夢到這兒禦木醒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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