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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我爸爸死了。死以前,吩咐我把這個……」千代子在禦木面前放下石村的信。小包袱裡的雜誌夾著那封信,禦木只是把信封抽出來看了一看,千代子便垂下了眼睛。

  信沒有封口,信封上也沒寫收信人的姓名。裡面的信紙上,同上次一樣,只寫了「禦木拜啟」的字樣。可是,上一封信石村該是交代女兒交給禦木的,所以這封信與其說交給順子,看來還是打算交給禦木的吧。上封信裡寫著什麼「危在旦夕」之類的話,這回的信裡也寫著「這回是一生最後的請求」之類的話。信的內容很簡單,他寫道,自己死了以後,能不能讓女兒在您家裡當個女傭人什麼的,或者是否能幫忙介紹個什麼活兒幹幹。

  禦木既沒理由對石村表示哀悼,也不打算從眼前這個委瑣的女孩子嘴裡打聽石村害結核病死的情況。

  「你讀過這封信吧。」

  「是的。」

  「信上寫著給你介紹個工作,你希望個什麼樣的工作呢?」

  「我什麼也不會,我想做個女傭人什麼的還湊合。」

  「前些日子你也來過的吧。」

  「來過的。怎麼都不能進來。」

  「為什麼不能進來?」

  「落魄的親戚找上門來,有事相求實在太麻煩人家,覺得太難為情了。」

  千代子嘴裡說出「親戚」這樣的話,讓禦木感到非常的意外,他想,這話連自己的誤解也落實了。

  上次受父親差遣來要錢,不久,又按自己的想法來禦木家賠禮道歉,說什麼聽父親說了那「理由」實在太感難為情,簡直想去死之類的話,其實禦木就是對那「理由」有誤解。

  以前,石村真的在為亡父守夜時,對前來幫忙的親戚的女兒順子下過手。千代子拿好錢回去的時候,石村把那故事作為討錢的「理由」,告訴了女兒。禦木老覺得,千代子是受姑娘那份潔癖的良心譴責跑來道歉的吧,心裡很不是滋味。

  可是,這些想法仿佛多半是自己的誤解。

  石村似乎只挑明瞭和禦木之妻的「親戚」關係,也許千代子得知是親戚,才感到一種侮辱吧。

  說什麼「父親生病其實是假話」之類的話,恐怕也是姑娘羞恥的表現。那信上「危在旦夕」的話,或許話是假話,但石村很久以來肯定讓結核病搞得痛苦不堪。直到那會兒石村一直將禦木家的事瞞著女兒,能看出他對順子的非禮抱著懺悔的心情。不用說,禦木夫婦也沒有心思把石村當成親戚來往。

  這也在禦木頭腦裡第一次浮起似的,石村大概不會想到順子在和禦木結婚前,坦白過「失去貞潔」的事吧。也許他覺得這不過是一時之事,只要順子保守住秘密,那禦木什麼也不知道就會過去的。不,被奪去貞操的是順子,對方石村只是沒有奪成功罷了。生理上也是如此,順子和禦木的新婚之夜,確實有貞潔的印記,石村只不過下了手而已。

  禦木覺得自己對石村和女兒千代子抱有的不友好的感情,多半像是弄錯了似的。

  「那麼,你現在住哪裡?」他問千代子。

  「在護士那裡湊合著。」

  「護士?」

  「父親死之前照顧過他的護士那裡。」

  「護士協會?」

  「對。」

  禦木讓護士那份親切感動了。

  「她們沒說讓你當護士嗎?」

  「只讓我在廚房裡幫幫忙。我像是做不了護士,我怕病人。」

  「啊。」禦木點點頭,他懷疑這姑娘是否感染上了父親的病。

  禦木想說幾句體貼她的話,可真要安撫這姑娘看來只有收留她不可。然而昨天已決定收留了一個姑娘,禦木猶豫起來。和三枝子不同,千代子不僅是個貧窮的姑娘,而且因為石村與自己家的關係不怎麼痛快。

  「上次來的時候,在大門口讓一個年輕男子罵了吧。」禦木輕輕說出啟一的事來,誰知千代子忽地抬起眼睛望著禦木,忽然又抽抽搭搭地哭起來。剛才在說護士的時候,千代子眼裡已經蓄滿了淚水。

  聽到千代子的哭聲,順子來到了廂房。

  順子第一次見到千代子,也還不知道她是石村的女兒,同情也是單純的。

  「你呀,到別人家裡來找事做的,這樣哭可不好哇。第一次見面,臉都不抬起來淨哭,我們家可是不要這樣的人喲。」順子倒是用溫柔的話語說著。

  「是。」

  千代子點點頭,忽地仰起臉。手離開了眼睛,擦眼淚的工夫都沒有。

  順子無意中像是讓千代子眉眼的端正、表情的認真打動了似的。

  聽到大門口有響聲,順子才把目光從千代子臉上移開。

  「彌生嗎?」

  「是啊。」

  「對不起,拿塊濕手巾來。」

  「濕手巾?給客人的?」

  「是啊。」順子說著,又轉過來對著千代子,「要不你去一趟衛生間,洗洗臉去。」

  千代子害怕地搖搖頭。

  「不,我……」

  於是,她用手背擦擦臉。

  「你,幾歲了?」順子問。

  「16了。」

  「是嗎?你可長得小樣啊。」

  「不,我並不矮。」

  「個子嘛……」

  順子的問話,終於讓禦木苦笑起來,這時,彌生進來了。她詫異地看看千代子,把放濕手巾的盤子遞給母親。順子拿起濕手巾說:

  「用這手巾把臉擦一擦,還熱著呢。」

  「是。」千代子用手巾蓋住臉,興許又流出新的淚了吧。她好一會兒沒讓手巾離開臉。

  彌生站在母親的背後望著千代子。

  千代子把手巾挪開臉時,眼圈周圍紅紅的。頸子根部那薔薇花瓣的胎記也是紅紅的,比眼眶的顏色更濃。

  「這位,怎麼回事?」彌生問母親。

  「說是讓我家留下她做傭人……」

  「傭人我家可不需要。三枝子來的話,加上芳子,年輕女人有三個了吧。媽媽也在家……」

  「說得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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