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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與喝醉酒的人打架,讓人劃了一刀,在新宿電影院的背後,我都倒下了。先生,就這點小傷,一個男人會暈過去,您碰到過嗎?真的,我覺得我不是普通的人。」

  「暈過去的事像是有的吧。」

  「不,我精神的什麼地方,有缺損,有陷落,有暗洞。那裡就有鬼魅和幽靈在。」

  「為什麼要打架?」

  「一個女人老是恬不知恥地纏著我。是脫衣舞女,讓我毛骨悚然地討厭。那時,我惱恨得不行,狠狠揍了那女人。其他兩個女人也湊過來。一個蠻相的男人叫了聲『你過來』,於是到了電影院的背後,打起架來,這兒讓那傢伙給劃了一道口子……」啟一又捂住了手腕。

  「暈過去了?」

  禦木沒做聲,望著啟一。

  「傷一見好,就趕快來彌生處回絕約定。對健康純潔的彌生,我痛切地感到自己實在配不上。」

  啟一的樣子比他說的話更讓人覺得怪。他脖子上用繃帶吊著手膀子,到彌生這兒來的時候,也許更像瘋狂吧。讓人割了一刀,那衝擊直到現在還讓他興奮不已。當時就只是興奮吧。不就是這個衝擊,使啟一體內潛藏著的病都出來了嗎?

  「你打女孩子,不是太過分了嗎?」禦木問了一句。

  「無論如何忍不住火氣。我回絕她沒有玩的心思,可那女人大概看到了跟著我的幽靈吧,怎麼也不走開。那是個眼神迷糊的女人,一定生了病吧。」

  啟一現在還像腦子裡浮著那女人似的,他拼命搖著頭想要拂去討厭的記憶似的。

  「先生,您家門口也有個可疑的女孩子在遊來蕩去的。」

  「幾時?」

  「我來回絕彌生的那會兒。那女孩子的古怪舉動也引我發火,差一點沒接她。我關照她,你可別玷污先生的家門口哇。」

  「什麼玷污家門口,說得過分了吧。是不是個十六七歲瘦瘦的姑娘?臉色蒼白……」

  「是呀,先生認識這丫頭嗎?我問她幹什麼要在門口遊來蕩去,她說什麼父親死了……能不能讓她在這家做做傭人什麼的,直盯著我看呢。」

  一定是石村的女兒。石村也死了嗎?禦木心裡忽地打了個咯噔。雖說沒有同情的道理,但他還是想:上次姑娘被派來要錢的時候曾說過,母親不在家裡。那麼姑娘現在不就什麼依靠的人也沒有,孤身一人了嗎?她帶著死去石村的信來了吧。

  可與此相比,看來還是這個把石村的閨女說成「玷污家門口」的啟一,更成大問題。

  「你到『湯河原』去休養一段時間怎麼樣。彌生的事往後再說不好嗎?」

  「今天我只是來給先生賠禮道歉的。彌生的事嘛……」啟一的話僵住了,眯細那雙迷惑的眼睛問:

  「先生,鬼那東西什麼時候出現不知道吧。」

  「你還在上班嗎?」

  「太危險了,我歇著呢。」

  有什麼危險呢?禦木實在解不透。

  「和彌生碰面嗎?」看到啟一起身要走,禦木問了一句。

  「您說什麼喲,先生。」

  07

  自從彌生莫名其妙地失戀後,禦木家裡意想不到接連收留了兩個姑娘:笹原的女兒三枝子和石村的女兒千代子。

  石村死後,他女兒在禦木家門口遊來蕩去,那天聽啟一說「玷污家門口」時,禦木對千代子的到來,不能說沒有一點預感,可三枝子的到來則完全是出乎意料的。說是笹原的遺孀要改嫁,三枝子的到來正是這事件的餘波。

  笹原忌日那天,鶴子固守在茶室裡,將笹原的大照片掛在壁龕裡,打那以後才兩個月,便想到要改嫁了。

  鶴子要改嫁也許沒有什麼值得驚奇的,可一想起忌日那天鶴子坐在照片前的樣子,恐怕禦木還是會驚奇的。

  不用說,鶴子再婚沒有來找禦木商量,也沒來說一聲。那是她女兒三枝子來禦木家說的。三枝子作為一家的客人,被請到了客廳。禦木夫婦、好太郎、彌生,連媳婦芳子也在場。

  一家人湊齊了,三枝子稍有些靦腆,緊挨彌生坐著,暫時沒出聲。她一下子不知該對誰說的好。

  「乾媽。」三枝子叫了聲順子。順子轉過臉來,看到三枝子難為情似的有些僵住的臉。別的人也像是在等著三枝子說出什麼話來。

  「這回,母親看樣子要結婚了。」

  「是嗎?」

  「好久以前,叔叔就來給她說過這個事,我媽媽一直沒答應。我也在……可這回像是動心了。」

  「三枝子你可怎麼辦呢?」彌生先問。兩人促膝相坐,彌生不知什麼時候抓起了三枝子的手。

  「說什麼讓叔叔收留我,可我真不願意。」

  彌生點點頭。

  「我打算借間小屋子,自己去掙錢。母親會給些零用錢什麼的,還說爸爸的版稅也分一半給我,可我也不需要什麼錢。」三枝像是徵求同意似的看著禦木。

  禦木正想說話,彌生插了進來,「三枝子你到我家來吧。」彌生說,「行吧,媽媽。」

  「是啊,那感情好。」順子也點點頭。

  「我母親說,我結婚會順利的,也不可能那麼順利嘛。聽了那話,我覺得真難受。以前把女兒出嫁叫做『收拾』吧。我還沒給收拾掉,讓媽媽她為難了。」三枝子對彌生說的時候,忽地一個念頭閃過禦木的腦海:鶴子要是早一兩年改嫁的話,三枝子和好太郎結了婚,就能來這個家了吧。好太郎要是把婚事再拖上一兩年也是一樣的。

  好太郎和三枝子互相都有好感,但好太郎較冷靜地避開了陷入戀愛的圈子。就是說,避開了三枝子的母親。好太郎討厭與鶴子一起生活,把鶴子當成包褓背下去,又討厭成為父親朋友小說家笹原的女婿。

  禦木並不認為芳子是個壞媳婦,可假如三枝子做自己的媳婦,留在這個家裡,那情況會好得多。三枝子是朋友的獨生女,從小就喜歡她,他記起自己常把她抱在膝蓋上逗她玩耍。和好太郎也可說是青梅竹馬。好太郎和芳子不過是平凡的媒妁婚姻。

  彌生單純地對三枝子說讓她來家裡住,可禦木心裡不可能簡單地贊成。住在同一個屋子裡,好太郎和三枝子之間,要是想再次挽回失去的命運,該如何是好。

  好太郎和芳子坐在那裡,禦木現在無法確定好太郎在留下三枝子的問題上是否做好了思想準備。即使確定了,也無法得到保證。

  「那麼,三枝子小姐,你自己怎樣考慮媽媽的事呢?」順子問。

  「乾媽,您怎樣看待的呢?」三枝子反問了一句。

  「讓我說嗎?我覺得三枝子小姐該高高興興的才是……當然也得看對象囉。」

  「真不像話。」彌生說,「我們家,爸爸不在了,媽媽也改嫁嗎?」

  「那得看對象了。爸爸的情形一定會續娶的。到那時,彌生你可不要囉囉嗦嗦地說個不停,不斷朝前看的好嘛。」

  「媽媽可說了讓人不願聽的話。」

  禦木想起:彌生聽到笹原情人廣子回到前夫那裡去的時候,也說過「真不像話」。儘管彌生已經和啟一毀了婚約,但是,她和順子簡短交換的開玩笑中,現在的三枝子似乎也能聽出,平安家庭裡幸福的閨女那種撒嬌的感覺。

  「你媽媽的對象呢?」禦木把話題拉了回來。

  「是個已經61歲的老公公喲。過了一個『甲子輪回』了嘛。從沒想像過媽媽要和60歲的老公公結婚,心裡好彆扭哇。媽媽也40出了頭,和60歲的人結婚會有什麼幸福嗎?」

  「這個嘛……」順子嘴嘟囔著,看著禦木的臉。

  「說是做六十大壽那天,給他舉辦結婚儀式。」三枝子說。

  禦木終於笑出聲來。

  「還說讓我也去出席,真的,不出席不行嗎?這也是我想來打聽的……」

  「不想去,不去不就行了嘛。」彌生說。

  「我覺得彌生還是去出席的好。」順子告誡說,「三枝子已經承認了母親的事吧。那樣的話,出席祝賀儀式,以後的事就幹乾脆脆了。」

  「是這麼回事哇,真難受。三枝子跟著去那『甲子輪回』老公公的地方另當別論,可她要來我家的嘛。」

  「不能就這樣胡裡胡塗地割斷母子關係吧。就是對方也得有個交代。」

  「假如不是『甲子老公公』的話,那還可以。」

  「『甲子老公公』不假,可那人看上去像是個好人。是什麼紡織品公司的頭兒,在京都喲。」三枝子對彌生說。

  「京都?你母親也去京都嗎?」彌生對此像是十分意外。

  「在東京像是有分店,經常來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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