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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廣子又回到原來那人家裡去了。」

  「喲,真叫人難為情。」彌生說。

  彌生作為禦木的女兒,早就知道笹原和廣子的事了。笹原和鶴子分居前,禦木老帶彌生上他家去玩,和鶴子、三枝子都很相熟。不用說,彌生對鶴子和三枝子抱著同情,而對笹原和廣子抱著反感。特別明顯地厭惡廣子。笹原寫的小說,也因為對原型先入為主的壞印象,讓她斷定成肮髒的東西。連廣子以前在賓館的賬臺上工作常受到外國人調戲,她前夫讓病態的嫉妒折磨什麼的,都認作是廣子的不好。

  禦木還沒有把笹原祭日那天,自己看到鶴子和廣子會面的情景告訴彌生。他不想讓剛剛被啟一解除婚約的彌生,聽笹原的妻子和情人的故事。婚約解除後的失意,彌生那男女關係上的神經變得十分脆弱。那人已經不在了,忌日那天廣子還要上笹原家去,單憑這一點,就讓彌生覺得她厚顏無恥似的。

  「那就是說,廣子也安定下來了,喲,挺不錯的嘛。」她不像順子那樣,先世俗地提出些簡單的意見來。

  「原來的丈夫像是對廣子說,『回來吧』。回到老家到底是好是壞,由她兩人背負它去吧。」禦木嘴裡支支吾吾地搪塞。

  「真不像話。」彌生又說,「她孩子怎麼辦?」

  「帶著一起家去了。我老想笹原太太該把那孩子留下來就好了。」

  「那可說不準,孩子夠可憐的了。」

  「就是廣子,也不能老靠對笹原的回憶過活呀。」

  彌生要走出去了,禦木也站了起來。

  順子正在客廳裡陪伴波川夫婦。波川穿著大學生制服,公子也打扮得像個學生模樣。

  「說是放學回家,路過這裡,進來坐坐……」

  「那太好了。」

  兩人還是學生就結婚了,讓禦木看起來很新鮮。與其說感到兩人是夫婦,還不如說他們兩個更像朋友關係。

  「怎麼樣啦?」禦木不由得問了一句。

  他作為證婚人,聽起來像是打聽那以後兩人的生活,公子望著波川的臉微笑著。

  「和以前一樣,還在繼續研究波川嗎?」

  「研究已經停止了。」

  「難道已經沒有研究的必要了嗎?」

  「不對。波川完全是兩樣的,讓人覺得結婚前的研究是不是都搞錯了。」

  「大致上呀,『研究』這玩意兒就是這麼回事喲。」

  「公子她自己隨便想的事,把這個當研究,實際是在研究她自己。」波川插嘴說。

  「沒那回事。結婚前,『研究』暫告一段落,往後就沒勁了,不就是恰如其分地先給你作一下研究罷了。」公子沒有服輸,但公子結婚後,發現了波川是個別樣的男人了吧,禦木變得快活起來。

  「說波川君兩樣,怎麼個兩樣法?」禦木開玩笑地問。

  「不是那麼回事吧。從別府的船裡聽來的重大研究像是都說中了嘛。」順子說。

  「請公子小姐發表那以後不是研究的研究吧。」禦木說笑著。

  「父親,來一下……」芳子將隔扇門,拉開一條縫叫了一聲。禦木趕忙站了起來。

  「啟一來了,說是想拜會父親大人。」

  「是嘛。讓他去書房裡等著。」

  禦木和妻子做證婚人旅行不在家時,啟一解除了與彌生的婚約,其後,禦木還沒有見過啟一呢。

  關於兩人的婚約,禦木以前即使沒有聽彌生說過,也不知道該怎樣和啟一談,他感到今天啟一就是為了這事才來的。

  正要往書房裡去,順子追上了禦木問:

  「彌生呢?」

  「我也……」

  「在房裡的什麼地方吧。她知道啟一來了吧。」

  「知道的吧。這麼小的房子裡……」

  「要和啟一會面還是你去的好吧。他去書房了吧……」順子像是要去找彌生似的。

  書房裡啟一一個人坐著。

  「您有客的時候來打攪您,真對不住。」啟一直愣愣地盯著禦木。禦木吃驚地發現,啟一那雙眼睛,不多會兒沒見,變得有些病態了。

  「說是客人,就是我做證婚人的那對年輕夫婦,過來坐坐。兩人都是學生,愉快開朗的一對。」禦木像是要讓啟一放鬆緊張感似的笑了笑。

  可他忽地想起來,正是在證婚人的旅行中,啟一取消了與彌生的婚約。

  「說你今天有事找我……」

  「對呀。」

  「是彌生的事吧?」禦木直截了當地切入進去。

  「是啊,是的。其實我事先沒得到先生您的允許,早就和彌生小姐約定好了。大概是在半年前。這回又是我很自私,懇求您原諒我,很想來對您說一聲『對不起』。」

  「說你很自私……」

  「對。」啟一右手捏著左腕處,「先生,有鬼這種東西吧。還有幽靈……」

  「鬼?什麼鬼?」

  禦木想,他是在說心裡的鬼吧,或者是說啟一對彌生的舉動像鬼一樣。這時,啟一解開左手襯衫袖口上的紐扣,把袖子卷了起來。

  近左腕處,有一條新鮮的傷痕。禦木皺起了眉頭。

  「怎麼了,這傷?……」

  「上回,先生不在家,上彌生這兒來時還吊著繃帶呢。」

  那很明顯是被割傷的。看起來是叫人給割的。

  「先生您知道我父親母親都是自殺的吧。」聽啟一這麼一說,禦木點點頭。

  他眼前清晰地浮現起,從服安眠藥死去的年輕母親身邊,抱起嬰兒啟一時的情景。

  「先生也知道,和彌生的約定我已經灰心了。」

  啟一想做出自暴自棄的樣子,可那口氣卻是盛氣淩人的。以前的啟一,可從來不像今天這樣,吞吞吐吐難以捉摸地自言自語。真的,啟一的眼神也不對勁兒。

  「你說的話,我聽不太明白。你父親自殺和你同彌生的約定有什麼瓜葛呢?你父親自殺,我和彌生從一開始就是知道的喲。我可沒聽說過父子兩代連著自殺的事。你父親自殺的時候,還沒你現在這麼大呢。」禦木邊說,邊想:啟一該不是因為自殺才割開手腕的吧。

  「這傷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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