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川端康成 > 青春追憶 | 上頁 下頁


  「是啊,新做的。穿學生服去新婚旅行,要遭旅館裡的人白眼吧。」

  「遭白眼才有趣呢。」

  「穿學生服出席婚禮,我可無所謂,可要讓客人們見笑不是。況且,學生服也太舊了呀……」

  禦木聽了這話想,東京、新瀉、福岡三處宴會,新娘方面的大裡家,看到新郎穿學生服該會不高興吧。波川要是真把學生服穿到底的話,也許還真的很有趣呢。自己也被這東京、新瀉、福岡拖著做「證婚大巡迴」,真想在祝辭中調侃幾句。

  波川是學生,就是在今天,也算是早婚吧。禦木自己也讓兒子早早完婚了。可波川和公子是一個大學的同學,結婚後還一起繼續學業,禦木覺得很少見。自己是受新娘家的委託做證婚人的,說是「超過三年了」,可禦木對他倆的戀愛過程一點也不清楚。從兩人的樣子來看,像是關係很深了。新娘有些靦腆,但還是看得出是個玩性重的主兒。

  禦木站起來發言時,看到那邊角上的桌子旁坐著些學生模樣的人。是新娘新郎的同學吧。

  致辭完畢,招待已經在身後等著幫禦木推好椅子,在他耳邊輕輕地說:

  「有位客人說想見見您。」

  「要見我?」禦木沒想到會有這樣的事,「什麼人?」

  「說是叫石村的。」

  「石村?」禦木一下子想不起來,「男的還是女的?」

  「呀,我也是聽大門口的人傳話進來的,不清楚是男是女……」

  「噢,是嘛。能不能幫我去說一下,接下來來賓致辭,證婚人走不開,問一下有什麼事。」

  不一會兒招待回來了:

  「說能不能讓她在大門口等一下,一定得見見您,怎麼辦?是個姑娘。」

  招待沒說「小姐」,而說「姑娘」,大概衣著打扮不怎麼樣吧。

  奇怪的是,今天自己這個時候在波川、大裡兩家的婚宴上,除了家裡人,幾乎沒別的人知道呀。這個叫石村的肯定先到家去打聽了,才知道上這兒來找的吧。因工作關係,禦木的客人很多,家裡人也慣了;他不在的時候,就告訴客人他的去處,也是不稀奇的。

  「石村,石村……」想著,想著,禦木覺得這名字是在什麼時候聽到過的,他忽地想起來了。他想起妻子順子被奪去貞操的事來,那男人可不就叫石村嘛。順子的親戚,自打和禦木結婚起就再也沒有來往過。

  新婚旅行之夜,聽順子說,石村家父親死了,順子去幫著守夜。石村的兒子兩日沒怎麼合眼了,順子像這家人的女兒一樣心疼他,在二樓壁櫥裡空出塊地方,叫他睡覺。被子兩個角都抵滿了的狹小地方,那兒子忽地一把抓住順子的手,把她拉過去。順子沒有叫。這時已過了深夜3點,順子沒回家,一直幹到了早上。順子並不討厭石村家的兒子;只是那傢伙,在給父親守夜的時候,還幹那種事,叫人害怕,也感到憎惡。

  禦木直到後來才理解:父母親死的時候,又悲傷又疲勞,相反那種衝動反而會更強烈,有可能會失去控制的。順子當時也疲勞,又抱著同情,說不定什麼地方不注意引起了那兒子的衝動吧。說是這樣說,可第一次聽順子說是在給父親守夜的時候,禦木還是大大吃了一驚的。禦木現在還記得他當時的想像:石村要不是那樣粗暴,順子傷感的同情也許會發展成愛情,同他結婚的吧。

  這個叫石村的姑娘為什麼要見禦木呢?也許不是找禦木,是來找妻子的吧。假如真這樣,還虧得招待沒去通報妻子而是來通報了禦木呢。

  等新郎同學的預定祝辭全結束了,禦木站起來出去了。

  石村姑娘正像招待叫她「姑娘」那樣穿著不時髦。看上去像是為了出門才梳了梳頭似的。眼裡無光,相貌倒挺好。像十六七歲的樣子。

  姑娘覺得出來的是禦木,可禦木通報姓名之前她沒做聲。

  「我是禦木……」

  姑娘遞過來一封信。信封正面背面什麼都沒寫。真給禦木想中了:是來討錢的。信中寫著,石村患結核病,臥床多時,還用了「命在旦夕」之類的話。瞧著那姑娘無神的眼睛,禦木腦子裡忽地掠過,眼前這姑娘該沒有傳染上吧。

  「來,來,到這兒來……」禦木把她引到稍寬敞些的地方。

  「你坐下吧。」

  「好。」

  姑娘有些戰戰兢兢地坐在大皮椅子上。白白細長的脖子低垂著,嘴唇的形狀很好。

  禦木感到一種莫名其妙的同情:順子要是沒和自己結婚,和石村結婚也會生下這姑娘的。沒這可能。這閨女有和順子不一樣的另一個母親。順子和石村結婚也該生出和這閨女不一樣的另一個孩子。

  禦木這種奇怪的同情又是從哪兒來的呢?

  「你媽媽呢?……」

  「是。」

  「健康嗎?」

  「我媽媽現在不在家。」

  禦木從沒見過石村。新婚旅行後,再沒有聽妻子說起過石村。當然也沒問過石村妻子「健康嗎」的話。禦木從沒打聽過石村的家庭情況。

  禦木把隨身所帶的錢裝進石村的信封裡。姑娘說了聲「謝謝」,接了過去,看上去姑娘知道自己是被差來要錢的吧。石村差這姑娘來要錢的時候,該會對孩子說自己同禦木夫婦是什麼關係呢?大概說是親戚吧。也可能說順子是他過去的情人吧。兩者並非都是沒影子的事,可怎麼說也沒有向禦木夫婦要錢的道理呀。石村信的抬頭只寫了「禦木」,既沒寫麻之介收、也沒寫順子收;不知石村怎麼說的:是讓把信交給麻之介,還是讓偷偷交給順子。就是順子,自從那人在父親守夜日出了那種事,也早就把以後能在經濟上接濟他的親戚關係斬斷了,窮極潦倒的石村是把那事當成要錢的把柄吧。不管怎麼說,能來要錢,對禦木夫妻來說,總不能把石村當成毫無關係的外人吧。

  禦木坐在椅子上目送離去的石村姑娘的背影。心裡留下一絲後悔:自己應當拒絕才是啊。

  他回到宴會席上,順子正在用湯匙攪拌著咖啡裡的砂糖:

  「新郎說他喝咖啡喜歡不放糖……那新娘也正發愁著要不要放糖呢。」她從新娘胸前探出腦袋對禦木說。

  「誰說的呀,我可一點也不發愁。我一直是放糖的呀。波川那是裝腔作勢呀。」

  順子看到丈夫臉色不好就不做聲了。

  禦木催促新郎新娘站起來。新郎的父母親過來,向禦木夫婦致謝,然後說:

  「說是就讓兩人的同學送他們到車站,您看好嗎?」

  「好嘛,年輕輕的。」禦木回答。

  禦木夫婦的車來了,新娘母親把裝飾桌子的花束遞給了順子。

  到大門口來接禦木夫婦的媳婦芳子接過了花: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