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川端康成 > 青春追憶 | 上頁 下頁


  「啊——好漂亮!」她聞著薔薇花的氣味,「受累了吧。」

  「沒怎麼太累。結婚儀式不錯呀。可還得讓拖到新瀉、福岡去,真有些吃不消。當地也有人能做證婚人的吧。就不能叫當地的?……」順子看著禦木說。

  「那可沒辦法拒絕人家。說是禦木夫婦做證婚人的消息早發出去了。順子不是沒去過新瀉嗎?權當去旅行吧。」

  「聽說我們的車旅費全由大裡家包了。心裡不好受,玩也沒心思。電視裡也放了,北九州的煤礦工人苦得很。結婚儀式在東京舉行過不就好了嘛……」

  「說的也是。」

  順子去隔壁屋裡收拾脫下的衣服去了。芳子也去幫忙。留下彌生照顧禦木換衣服。禦木把石村的來信團皺,愁著沒地方扔呢。接待石村女兒的是芳子、彌生中的哪一個呢,他想著,問了一句:

  「來過個古怪的丫頭吧?」

  「是、是,來過的。」彌生想起來,「到你那邊去過了吧。」

  「去過了。」

  「我先還以為又是什麼來問要不要女傭的人呢。說什麼都想見見你,看她那樣兒可憐,我就……」

  「是嘛。」

  話頭就此打住了,像是並沒有引起彌生的好奇心。她們看慣了這樣的客人。說是以為「要不要女傭」實在是很瞧不起對方的話,也可見這個家庭經常有沒聽說過也沒見過的女孩子,突然來問「要不要女傭」的事。

  禦木並沒有讓彌生別對其他人說。彌生把姑娘來過的事剛告訴過順子,說過也就過去了。禦木把錢給那姑娘時也曾想過,給了一次,會不會還有第二次、第三次,永遠沒個底呢?順子知道石村姑娘來要錢,不會給這家裡再引起什麼風波吧。

  見過石村姑娘,回到座位上來的時候,順子在說咖啡裡放不放糖的事,禦木心裡覺得異樣,也許不只是變了點臉色,而是臉色不好看吧。二十幾年前,對禦木,更確切地說是對順子成為大問題的那個叫石村的人,眼看著要窮死了;而什麼也不知道的順子和新郎新娘一起,討論著咖啡裡要不要放糖的問題。順子並不冷酷,也沒有對石村進行報復。禦木一家和石村一家也並不要爭什麼高低,順子不是什麼勝者,石村也不是什麼敗者。

  禦木往彌生端來的紅茶中,自己倒了些威士忌,慢慢地喝著,一邊看著彌生在那裡把花分開,插在一個個花瓶裡。只有她是順子養的女兒呀。

  禦木自己也說不清楚,看到石村姑娘時,怎麼會湧出什麼「順子和石村結婚的話會生出這姑娘來的吧」之類的奇怪想像的。

  「洗澡水準備好了。」芳子跑來叫道。

  「我喝完這個就去。叫你媽媽先洗吧。」

  「媽媽已經洗好了。」

  「是嘛。」

  過了三四天,上午10點。

  「那姑娘又來了。」彌生跑到書房裡來報信。禦木趴在桌子上,一下子什麼也沒說。

  「說是來給父親賠不是的。」彌生稍停了一下說,「我去叫她下午再來吧。」

  「不,讓她在大門口,我去。」禦木站起來去了。石村姑娘低著頭,一隻手摸索胸前的扣子。

  「我實在太難受了,特意來向您道歉的。」

  「道歉什麼?……」

  「說父親病了都是吹牛。爸爸沒生病。」

  「上當啦!」禦木想,「真這樣,傻乎乎的,還不如不把他當一回事的好。」

  「是你父親叫你來道歉的嗎?」禦木輕輕問了一聲。石村姑娘搖搖頭。臉色變了,可沒哭出來。

  「那樣的話,你不來道歉也沒關係。我對令尊大人的病,並不關心……」

  「對不起。我,回去後,父親告訴我原委,我又難為情,又痛苦,真想去死。那錢我一定掙了還給您。」

  「你有這份心思就夠了。錢不還也不要緊……你自己想好來這兒道歉,已經足夠了。」

  「謝謝。」說著,還像一點不想走似的站著。

  「就這樣吧。」禦木催了一句。

  回到書房坐下,又想起剛才石村姑娘說的「原委」來,「指的就是守夜那晚上順子的事囉。」

  03

  禦木結束了新瀉、福岡的「證婚人大巡迴」坐船回到了瀨戶內海。從福岡又去別府溫泉轉了轉,這才乘上了去大版的船。新郎新娘也一起去了。

  「你們三次新婚旅行呀。」禦木的話一出口,新郎波川就接上了口:

  「讓先生您做了三次證婚人祝辭。讓我欽佩的是,三次您都說了不同的話呀。」

  「嗯,這祝賀的歌呀,三遍才抵得上高砂屋唱一遍。與其說三次不同的話,還不如讓高砂屋唱一遍更有婚禮氣息,還會產生讓人屏息聆聽的效果呢,那就更符合傳統和習慣啦。」

  「不用傳統形式的證婚人致辭,新瀉和福岡的人也挺歡迎嘛。你說呢。」波川徵求新娘的同意。不用說,公子點了點頭。

  「證婚人祝辭也有些規矩吧,我不太懂那一套。」

  「在福岡您說的那些話,讓我臉上燒得不行。」公子說。

  「就是婚禮早上,新娘還給新郎打電話的事?……」

  「什麼穿著旅館的睡袍,束著腰,頭髮裡卷著黑布條什麼的,說這些幹什麼?」

  「比這更懸的還有呢……」波川搭了一句。

  「『三年戀愛的結晶,我看兩人戀愛中像是都沒有情敵,三年裡,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您這樣說的吧。說說看,這話怎麼理解好呢?」

  「我只是說兩人的戀愛明朗、純潔,沒別的意思。」

  「是嗎?不是『沒有情敵的戀愛沒勁』的意思嗎?讓人覺得她、我,這三年裡除了我們倆沒被其他人喜歡過……」

  「沒有這意思。你們被別人喜歡,可你們不去回應,情敵不就出不來了嘛。」

  公子低下頭小聲竊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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