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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山隨著它的高度而起伏的地圖,達男想求購有這種模型圖的地球儀,買來送給花子。

  而且,這個地圖上每個表示海、山、城市等等地名的地方,都釘著小小的圖釘一般的東西。圖釘般的平頭釘子是供觸摸的。

  「這是盲文。」

  「對。是點字。」

  一進教員室相鄰的客廳,那位主任老師回答了花子母親的寒暄之後說:

  「就是這孩子吧?多可愛的小姑娘。」

  他說著話把花子的手拉住,親切地夾在他的兩掌之間,然後又摸了摸她的頭。

  花子毫無怯意,她拉住老師的西服袖子。

  這位老師對於盲童多麼親切,以及以盲童教育為天職,長年獻身于此項事業,花子能懂得麼?懂得的,只有對於盲童的心無所不知的朋友,為盲童而活著的人們才……

  老師蹲在花子的面前,握住花子的手腕,讓她的手掌捂上自己的嘴,然後反復地說:

  「早上好,好孩子,好孩子。」

  反復地說,很慢。

  「啊,啊啊,啊哈……」

  花子發出提高了的聲音,一隻手揮舞著握緊的拳頭,表示她高興。

  「嘿,這孩子好像很聰明。」

  「老師!」

  達男大聲叫了一聲,他問道:

  「老師說的這話,花子她明白麼?花子能夠說話麼?」

  「能夠說話!」

  老師確切地說完之後便坐在椅子上。他繼續說:

  我們的同事常常提到,眼睛看不見的和耳朵聽不見的,究竟哪一種感到生活最不方便?但是,稍加思索就會明白,盲人固然讓人不勝同情,但是實際上聾子更是不幸的。」

  「啊,也許是這樣。」

  花子母親對於老師這話好像感到意外。

  「是的。從教育上來說,教聾孩子比教盲孩子更難哪。耳朵聽不見的孩子,一直是不知道人世間還有語言而成長過來了。如果沒有語言,就不能思考,也就是智慧無法進入頭腦。對於聾人的教育,第一步是讓他知道人世間有語言,他理解了這一點,才算他的靈魂打開了窗戶。」

  老師稍微停頓了一下接著說下去。

  「但是盲人特別是先天的盲人,並不像旁觀者那樣以為自己多麼不方便呢。」花子母親點點頭。她說:

  「是這麼回事。看遊戲就知道他們多麼高興、精神……」

  「對,一到學校孩子們性格非常爽朗。學校的集體生活對於盲童是很有好處的。放在家裡,和別的孩子就不合群了,出了家門口也不會痛痛快快地玩,總之,很容易見人發怵,性格越來越孤獨,性格內向,越來越陷於狹隘的自我之中。」

  「不論一年級,也不論二年級,好像都有很大的孩子和很小的孩子。」

  「不錯。年齡上出入都很大。一年級裡,有八歲孩子,也有十多歲的孩子。一般家庭,對於盲人學校實在理解不足,不願意把孩子送進盲人學校的較多。有的是出於錯誤想法,以為讓殘疾孩子到外邊去,怪可憐的。這就是殘疾兒童上殘疾學校比普通學齡兒童入學晚很多的原因。這裡把普通小學稱為初等科,進初等科之前有準備教育,稱為預科。預科類似幼稚園。收五六歲的孩子。」

  「初等科裡也有五六歲的小孩子呢。」

  「對。盲童中身體較弱的多。也有發育不良的孩子。」

  「老師,用什麼教科書呢?和我們學的那種不同吧。」

  達男提出這個問題。

  「一樣,和普通的國民學校的國定教科書相同,只是它用點字寫的。請看看吧。」

  老師從身後的書箱裡拿出普通小學二年級的修身教科書,以及五年級的算術教科書。

  達男一看,只見白紙上只有突出的點點,成行成列,一本正經的閉上眼睛,用指尖撫摸著說:

  「嗯、還是不懂。這能念麼?」

  「這個呀,就是這裡的老師,也只是用手指尖摸,不能讀。因為沒有這個必要。」

  「孩子用多少時間才能記住呢?」

  「因為孩子不同,差距也很大。大概嘛,也就是一個月到三個月吧。寫的時候從右寫,讀的時候從左開始。總而言之,從紙的背面寫,從正面讀,寫的字和讀的字,右與左相反,這有些難學呢。」

  老師看了看花子,然後說:

  「這個小姑娘,即使現在,也許比你懂哪。」

  「是啊!」

  達男把修身教科書放在花子跟前。

  老師把著花子的食指,慢慢地讓手指摸一個個的點字。

  「噢!」

  花子舉起一隻手,伸出三個手指。

  讓她再按一個字,花子伸出六個手指。

  「對。和上邊的字連在一起就是漢字的米字。」

  老師說著話突然吃了一驚似地:

  「哎呀!這孩子識數呢!有本事!

  「老師,是我教給她的!」

  達男急忙解釋。

  「啊,是你?」

  「是我。花子還知道一些字母呢。老師,請你教給她花子兩個字的點字吧。」

  「這可是個聰明的孩子!」

  於是老師寫出花子二字的點字。

  花子受到誇獎,她母親也很愉快。

  「讓花子也到這個學校學習吧。」

  「不過,這裡是盲人學校。盲再加上聾的孩子,沒法和大家一起上課呀!」

  「是這樣嗎?」

  花子母親頗感失望而低下頭。

  「哪麼,把她送到聾啞學校是不是合適些?」

  「啊,如果上聾啞學校眼睛又看不見,也是個難題。」

  花子母親儘管極力控制感情,不讓眼淚流出來,但她終於無能為力。臉上的眼淚依舊滴個不停。

  「我們非常同情,但是現在日本還沒有一處教育既盲且聾的孩子的學校。」

  「呶,大娘……」

  達男仿佛安慰花子母親似地說:

  「讓花子上一天盲人學校,上一天聾啞學校。花子聰明的,一定沒問題。行啊,我一個人也能教花子。」

  「是麼!」

  老師對這位意氣風發的少年微笑著說:

  「今天的日本,除了山個人來施教之外沒有別的辦法。縱然這個學校收下她,也只能找一個老師教她一個人。」

  「日本沒有像花子這樣的孩子麼?」

  花子母親心裡難過,仿佛哀哀申訴似地這麼說。

  「當然有。據論既盲且聾的孩子有五六十個。那些孩子,幾乎像白癡一樣被丟到一邊。」

  「啊!」

  「對既盲且啞的孩子給以很好教育的學校,美國就有,參觀過這個學校的老師就在本校,稍後介紹給您。」

  「老師,既然美國已經有了教育又盲又啞孩子的學校。日本為什麼沒有?」

  達男仍然是孩子氣十足地譴責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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