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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對於花子來說,手等於眼睛,是用來看什麼的,手也等於耳朵,是用來聽的,手也等於嘴,是用它說話的。手也是和別人心靈交流的窗戶。所以,她也從別人的手上感覺到普通人不明白的各種各樣事物,比如說那手的主人的人格、溫暖的心。

  咲子這個姑娘,像握妹妹的手一樣握花子的手。

  花子在咲子頭上摸了摸,她知道對方和自己一樣有劉海……

  她覺得一切都放了心,兩手又摸了模咲子的臉,用指尖摸摸她的鼻子、耳朵。

  「別,別,癢癢的很!」

  咲子縮著脖子嘿嘿地笑。咲子的父親也笑了。

  「沒啥關係。她是想知道你是個什麼樣的人,想摸一摸看看。」

  「是麼?」

  咲子感到驚訝。她立刻握住花子兩手的手腕處,吧嘰吧嘰地往自己臉上敲,邊敲邊說:

  「好!這回你摸出來了吧?」

  花子笑得前仰後合,十分高興。

  這回她們碰到的是無比的親切,花子母親非常激動,忍不住擦一擦滿是淚花的眼睛。

  「謝謝,她太高興了!」

  她向咲子的父親誠摯地道謝。

  咲子看到花子母親沉痛的表情,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怯生生地問:

  「呶,爸爸,她眼睛為什麼看不見?」

  「先別說這個,跟她好好地玩就是了。」

  「嗯。」

  咲子點點頭。

  「咲子大概比花子大三四歲,長臉,是個眉清目秀的姑娘。」

  她父親說讓她跟花子玩,可是在火車裡,而且是個盲孩,怎麼玩才好?不知該怎麼辦,所以茫然地站在那裡。

  但是就花子來說,只要有人和她手拉著手就感到滿足了,因為兩個人的手能說許許多多的話……

  花子決不會忘記明子和達男給她留下的印象。即使有一百個人伸出手來讓她摸,如果明子達男就在其中,她也能立刻分得出來。因為她感覺出那是關愛花子的人很有力量的手。

  父親的手和母親的手有什麼不同之處?比如,父親生氣的時候,他的手顯得有力量,也硬,血流得快。母親生氣的時候,她的手就像抽掉了力氣,像老年人的手那樣,萎萎縮縮,毫無生氣可言。

  其次,花子只要用手指捏一捏,就能區別出梅花、櫻花、桃花的花瓣。也能區別秋季七種草①。

  ①秋季七草為:蕃、葛、狗尾草、瞿麥、女蘿、蘭草、喇叭花。

  她那是比蝴蝶的觸角還敏銳的智慧的手。

  花子全憑她那雙手就瞭解到咲子有柔軟而修長的手指,咲子的背直而且高,身材苗條,身體屠弱,溫柔、聰明。

  「不坐在這兒麼?」

  咲子這麼說了一句就坐下來。可是花子還想在車廂裡走一走,所以扯著咲子的手把她拉起來。

  有多少窗戶,擺著許多座位,有許多人,為此等等,花子也知道了,但是把這些組成一個整體,火車究竟是什麼樣的東西,因為眼睛看不見,所以她還達不到成竹在胸。

  咲子有些靦腆,儘管如此,她也陪著花子在車廂裡走了一遍。

  再也沒有人笑了,都認為咲子是個待人親切的孩子而看著她。

  花子回到她的座位就立刻拿起玩偶和木制字母,送到咲子那裡。

  「啊,你還識字啊?」

  咲子吃了一驚。她開始排列那木制字母的順序。

  花子不識那些字,但是記住了其中若干字的形狀,對於這種奇妙的記憶方法,咲子感到新奇得很。

  不過,花子此後的旅行很舒暢。

  咲子和一個殘疾兒童在一起玩倒沒什麼,重要的是深感不便,但是花子卻覺悟得自己所想的對方卻不懂,這都怪咲子,所以為此生氣。

  咲子每當此時就頗感奇怪地問:

  「什麼?什麼?」

  快到上野車站的時候,花子母親誠懇地道謝說:

  「謝謝你和她玩,如果有再次相會的機會,請你把她當作朋友吧。她不幸有殘疾在身,有人討厭她,所以很難交上朋友呢。」

  這話她反復說了幾遍。

  咲子點點頭,她說:

  「上女子學校的時候上東京來,跟我上同一個學校吧。」

  花子母親心想:上女子學校?

  花子就不能上女子學校,她母親毫無把握,但是咲子卻以點頭回答了這個問題。

  咲子多次回頭看她們,直到走出剪票口。

  花子母女從上野車站直奔醫院。

  在花子看來,東京好像是個波濤洶湧的大旋渦,發著巨大的聲音在旋轉。

  不過,她是火車把她搖晃著拖到這裡的,有了這個經驗,所以並不怎麼吃驚。

  可是到了醫院卻臉嚇白了,終於哭出聲來。

  各種藥的氣味夾雜著病人的氣味,加上渾濁的空氣,花子擔心地就是這些氣味可能把她怎樣,所以她害怕。就像被帶進手術室並看到那些器械的孩子一樣。

  其次就是手碰到的全是陰森和冰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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