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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她母親這樣作了解釋。

  「不,不,女孩子嘛,文靜一些好。這麼漂亮的姑娘我還從來沒見過,所以就忍不住沉默了。純粹是畫上畫的姑娘。討人喜歡的孩子大家都偏愛,所以就不大認生了。再加上孩子也會裝模作樣。可是這姑娘沒這種毛病,很穩當,大方。」

  花子的母親為難了。她想,儘早地告訴她,自己的孩子是盲人、聾子該多好……

  火車在下一個車站停下。

  開車的時候,車箱吮當一聲,人們趔趄了一下,花子吃了一驚,她立刻抓住母親的衣襟,緊緊拉住。她想的是:媽媽,這是怎麼回事兒?

  「沒事兒,沒事兒。」

  母親只是這麼簡短地說了兩句,輕輕地捶了捶花子的脊樑。

  坐在她們面前的那位婦女,看到花子母親像伺候嬰兒一樣對待花子的情況,似乎吃了一驚,沉默不語了。

  但是花子根本不在乎別人是不是在看著她。因為花子不知道應該注意別人對自己的看法,以及別人在看著自己。

  對於花子來說,連自己的家和火車裡都分不清楚。她只感覺到,有股可怕的巨大力量在運送自己的身體……

  看不見遠和近也聽不見任何一種聲音的花子,也不懂距離。

  只有手和腳碰到的世界。這個世界就是花子的世界,所以她的世界很窄小。

  其次,她也不知道方位。她和那半夜懵然而起迷迷糊糊地撞到牆和槅肩上的孩子一個樣。

  走慣了的院子或附近的道路,一旦堆積了許多雪,她就弄不清哪裡是哪裡了。

  她一定想:火車到哪裡?朝哪個方向走?

  反正和母親在一起,這就是惟一的依靠。如果不緊緊地扯住母親,花子就感到可怕,就會因而吵鬧得誰都不得安生。

  不過,從第二個站開始,花子的不安好多了,安定下來了。

  花子覺得,除了母親以外似乎有很多人,大家都坐著,實在不可思議。

  花子已經再也不能老老實實地呆下去了,她想和在家裡一樣,在火車裡到處跑跑。

  她把玩偶交給母親,首先是摸摸座位,原來是天鵝絨包的座墊,手感柔軟,因為花子母親是站長家屬所以坐了軟座。

  然後她又摸摸窗子玻璃。

  她從座位上滑下來,蹲在那裡用手摸,手一碰到暖氣就燙得她一聲怪叫,一下子蹦了起來。

  乘客們都朝花子這邊望著。有的人笑出聲來。

  母親很不好意思,連忙把她抱起來說:

  「花子,別淘氣!」

  但是花子發出猴子或者鳥叫似的喊叫聲,從母親手臂裡掙脫出去,立刻又去摸那熱鐵管。好像把暖氣管當作了一個偌大的玩具,也許把它看作不可思議的傢伙,想要認真研究一下……

  花子的肩膀碰到她們對面那位婦女的膝頭。此時的花子猶豫了一下,她就伸手從衣服下擺往對方的膝蓋摸去。

  「啊,討厭,不禮貌!」

  那婦女把衣擺一抖就站了起來。

  「對不起,這孩子眼睛看不見……」

  她母親立刻道歉,低下的頭一直沒有抬起。

  「撒謊!長著這麼一雙漂亮的眼睛,怎麼會看不見呢?一定是腦袋有什麼毛病!我一直就覺得奇怪!」

  「決不撒謊。是真看不見。耳朵也聽不見。」

  母親按著花子的頭,強制她給那女人行禮。

  「花子,給大娘行禮!」

  花子毫不畏懼地對那女人表現出敵意。呲著牙,擺出撲上去抓她的姿勢。

  「真可怕,像野獸一樣。」

  和對方那女人態度一致的人說。

  母親把花子抱起來。

  花子掙扎著,她哭了。不像一般人,所以也就比正常人的孩子哭得更傷心……

  那哭聲令人聽了難過,母親的兩臂松下來。旅客們之中有冷漠的眼光,冷漠的笑聲……

  她母親想:從今以後,這孩子就是這樣走上她的人生旅途吧

  母親的眼睛被噙在眼裡的淚模糊了。

  花子抓住座位旁邊的梯子站起來,好像她感覺到那裡就是通道,她手摸著旁邊的東西想走出去。

  「花子,老老實實地坐著!」

  她母親雖然制止她,但是沒用。

  母親沒辦法,只好攬著她的肩跟著她走。

  花子感到有趣的是,形式相同的座位並排擺在兩邊,所以她一個一個地摸著前進。

  有的人討厭她摸,所以當花子走到身旁時,故意躲開。

  每遇這種情況,她母親總是默默地低下頭。胸口憋悶,嗓子無法出聲。

  她想,還不如坐硬席車好。硬席車廂的人一定不在乎,決不會表現厭煩。

  可是她接著想到:不行,不行,我這做母親的如果以有這樣的孩子為恥辱,那麼花子她又該如何?

  當她想通了的時候,看到一位婦女說:

  「小姑娘,來來!真是好孩子。」

  她說著,張開兩手抱住花子,她說:

  「咲子,你看多好的孩子。你跟她做朋友,一起玩吧。」

  那位婦女對她女兒親切地介紹。

  花子突然被一個大人抱住,有些害怕,與此同時一個小女孩握住花子的手。

  花子也握住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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