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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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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父親這麼說了,可是花子全當耳旁風,甚至想摟抱住火車不放。 「火車天天來的呀,以後看的日子多著呢。」 父親硬是把不聽話的花子抱走,離開火車。 有一次她父親帶她去摸鐵軌。 花子兩手撫摸鐵軌,還在這鐵路上走過。邊走邊說: 「這通到哪裡呀?」 她覺得這鐵路好像沒有盡頭,筆直地通往許多地方。 花子好像第一次茫然地知道了世界廣闊,於是有神秘的恐怖和憧憬…… 從此以後,花子總喜歡到鐵路上上走。 有一天,花子使勁牽著保姆的手堅決要求她帶自己到鐵路上去,使保姆阿房十分為難。 「好啦,走到頭了。再就是鐵橋啦。咱們可過不了鐵橋。」 儘管這麼說企圖制止她,但是花子根本不聽。保姆想,如果不讓她知道這樣絕對不行,那可不得了,就立刻把花子抱起來,把她帶到河邊上: 「要掉河裡啦!」 搖著花子的身體假裝要把她扔進河裡。 花子吃了一驚,她立刻軟了下來,使勁蜷起兩條腿,一動也不動。好像引起了痙攣。保姆嚇了一跳,便背著她回了家。 花子真以為世界到了末日,因而很害怕。仿佛窺見了世界盡頭的地獄那樣害怕。 但是花子知道火車是從那座鐵路橋上開過來的。她想: 「火車是從哪裡開來,又開往哪裡去呢?」 火車開上鐵橋時的震動,首先傳給花子的身體。然後是過一會兒仿佛火車消失了,最後轟隆轟隆地從花子的眼前開過去。 今天和往常一樣,火車一開上鐵橋,花子就屏住呼吸等著它。 工夫不大,地面就開始顫抖了。就像淒厲的暴風雨的中心部位一般,火車搖撼著花子的身體開了過去。 這時的花子必定是緊緊地抿著嘴,胸脯頻頻起伏。似乎有一股不可名狀的強大力量沖進花子的身體一樣…… 火車的車窗透出燈光。但是花子看不見那些燈。不過她知道火車裡一定有很多人。 孤零零的花子想,那火車裡該有自己的朋友吧。 但是花子還不知道,那些坐火車的人每天過來過去好幾次,究竟是相同的人呢,還是各不相同的人?她只知道火車總有人坐。 花子一挺身站了起來,向火車頻頻擺手。擺得兩臂累斷也不在乎。 坐在火車上的人,是不是從車窗看到了挺直身子站在合歡樹下的一個小孩子,正在發了瘋似的向他們揮手呢?看到了那個仿佛向天訴說、對神呼喚的打著奇怪手勢的孩子呢…… 好像火車到站停了下來,好像火車開出了站台。 花子神情淒然地站在那裡。儘管她還不像剛才山雀飛走時那麼發火…… 傳來晚飯的香味。 花子正要回屋子去的時候,卡羅叫了一聲便箭一般地向大門沖去。 「是誰來啦?」 花子居然從庭園的樹木和花圃之間靈巧地穿行,追著卡羅而去。那動作之準確誰都不會想到她是個失明的人。 二 山間小站 花子的父親帶回家的客人,就是乘坐花子向它揮手的那趟火車來的。 父親給火車打「開車」的信號時突然看到:似乎是姐弟兩人,姐姐左右兩肩各挎一個旅行背包。弟弟一隻胳臂攬著姐姐的脖子,另一隻手抓著那頂登山帽按著肚子。 這兩人站在站台上。花子的父親朝他倆走去,到了跟前忙問: 「怎麼啦?」 「啊,啊,我弟弟在火車裡忽然肚子痛……」 姐姐仰臉望著花子的父親問道: 「站長在麼?實在沒辦法,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是麼?」 父親點點頭,招手把站員叫過來。 「給他幫幫忙。攙著他走吧。」 弟弟此時哎哎地哼哼不止,臉色煞白,似乎筋疲力盡。 「疼得厲害?」 「是,照這樣的話,那就根本沒法回去啦。請幫忙給找個醫生好嗎?」 姐姐的眼裡噙著眼淚。 「好吧。」 花子的父親答應著,然後問她: 「你們的家在哪裡?」 「東京。」 把他弟弟攙到候車室,讓他躺在長椅上,姐姐擔心他折騰起來掉在地上,百倍小心地守候在旁。花子的父親說: 「這兒,有些不妥,到我家躺著吧。」 那位站員拉了拉父親的手臂,把他叫到一旁小聲跟他說,萬一是赤痢或者傷寒,那可就麻煩透啦,不如趁早送他到醫院,或者去旅館。 花子的父親說: 「不會的,沒事兒。況且是個孩子,你不覺得怪可憐麼?再說讓他多花不少錢,那也不合適呀。」 說完,他摸了摸孩子的額頭。 「並不太燒,大概是胃痙攣吧……你把他背到我家去。」 然後對那位姐姐說: 「在好轉之前,最好躺著別動,就在我家躺著去吧。打一針就能立刻止疼。」 姐姐立刻喜上眉梢,擦了擦睫毛上的淚花。 花子的父親想,小姑娘長得多麼好看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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