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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大人們在紛紛議論。銀平拎著裝有二十七隻螢火蟲的螢籠。他手頭上已有足夠的螢火蟲。為了避開水星飛濺,他從水邊退到後面,依靠在警察崗亭前的樹上。離開了人牆,更容易觀察橋上的動靜。崗亭的一位年輕警察掛著一副和諧可親的臉,幾乎全神地向著護城河那邊。銀平站在他身旁,油然生起一種奇妙的安心感。站在這兒是不會把少女放過的。

  過不多久,望樓上又繼續撒放螢火蟲。說是繼續,不過是那漢子一把抓了十來隻拋下罷了。許是有點難捉,許是掌握了良機,群眾喧騰的浪潮一浪高似一浪,再次掀起了高潮。銀平也和警察一樣並不悠閒。許多螢火蟲構成垂柳形飄落下來,一般飛不很遠。有的卻稀罕地飛遠了,也有的朝橋這邊飛來。橋上的男女老少自然團團圍在望樓一側的欄杆邊上。銀平在他們的後頭邊走邊找少女。不少孩子站在欄杆之外,手拿捕蟲網待機而動。真佩服他們不掉落下來。

  人們靠攏過來,圍成一團。一片騷然。大家都想撲住螢火蟲。螢火蟲不是這樣悠哉悠哉地飛走了嗎?銀平又想回憶起了在母親老家的湖上所看到的螢火蟲。

  「喂,落在你的頭髮上呐。」

  橋上的男人沖著望樓下的小船呼喊了一聲。螢火蟲落在姑娘的頭髮上,姑娘並沒有意識到是在呼喊自己。同船的男子把這只螢火蟲抓住了。

  銀平發現了那個少女。

  少女把兩隻胳膊搭在橋欄杆上,俯視著護城河。她身穿白棉布連衣裙。少女的背後也是人山人海,銀平只能從人縫間窺見少女的肩膀或半邊臉面。但銀平是不會看錯的。銀平一度後退了兩三步,然後緩慢地悄悄靠近她。少女被飛舞著螢火蟲的望樓吸引住,沒顧得回過頭來。

  她恐怕不是一個人來的吧?銀平想把視線落在少女左邊的青年身上,頓時感到被人捅了一下胸口似的。不是那個在土堤上等待牽狗、把銀平從土堤上推下來的男學生,而是另一個男人。只需從背影也可以判斷出來。他穿著白襯衫,沒戴帽子,也沒穿外衣,也是個學生的模樣。

  「打那以後,只過了兩個月。」銀平對少女戀心變化之快,如同踐踏了鮮花一樣,感到震驚不已。少女的戀心,比起銀平對少女的嚮往,不是太無常了嗎?雖說兩人同來觀賞捕螢未必就是情侶。不過,銀平已經感到,她同那位情人之間似是發生了什麼情況。

  銀平鑽進距少女第二個人或第三個人之間,抓住了欄杆,傾耳靜聽。又放螢火蟲了。

  「我想抓一隻螢火蟲給水野。」少女說。

  「螢火蟲嘛,都帶上鬱悶的氣氛,帶去探病不好吧。」學生說。

  「睡不著的時候看看,總是好的吧。」

  「會使他感到寂寞的。」

  兩個月前見到的那個學生生病了嗎?銀平領會了。他擔心把臉探出欄杆會被少女發現,所以決計在稍許靠後點的地方;凝望著少女的側臉。少女稍高的束髮,從發結往前梳理得油光波滑,實在豔美。比起在銀杏街樹林立的坡道上的那副打扮來,更加自然,落落大方。

  橋上沒有燃燈,一片昏暗。伴隨少女的學生,比先前的學生顯得更加虛弱。他們肯定是朋友。

  「這次去探病,你打算談捕董的情景嗎?」

  「今晚的情景?……」學生反躬自問,「我一去,能夠談町枝的情況,水野一定很高興的。如果談到兩人去參加捕螢活動,水野大概會想像滿天飛螢的吧。」

  「我還是想給他螢火蟲啊。」

  學生沒有回答。

  「我不能去探望他,心裡著實難過。水木,一定要把我的情況,詳詳細細地跟他談。」

  「我平時也跟他談了,水野也很理解。」

  「水木,你姐姐邀請我參觀上野夜櫻的時候,曾經對我說過:町枝很幸福,可是我不幸福啊。」

  「假如聽說町枝不幸福,我姐姐會嚇一跳的。」

  「我嚇唬嚇唬她怎麼樣?……」

  「唔。」

  學生噗哧地笑了,仿佛要避開對方的話頭。

  「打那以後,我也沒見過姐姐。你最好還是讓她覺得有的人天生就是幸福。」

  銀平認清了,這個叫水木的學生也是嚮往町枝的。同時他預感到即使叫水野的學生病癒,他同町枝的愛也是會破裂的。

  銀平離開欄杆,悄悄地靠近町枝的背後。棉布連衣裙似乎厚了些。銀平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鑰匙形狀的螢籠鐵絲掛在町枝的腰帶上。町枝沒有察覺。銀平一直走到橋的盡頭,停住腳步,回頭望瞭望掛在町枝腰間的微微發亮的螢籠。

  少女不覺間發現腰帶上掛著螢籠,她會怎麼樣呢?銀平很想折回到橋中央混在人群裡打聽一下。這又不是用剃刀去割少女腰身的罪犯,本來是沒什麼可怕的。可是他的腳卻從橋上向後移動。由於這個少女的關係,現在銀平發現自己的感情非常脆弱。也許不是發現,而是重見了感情脆弱的自己。他贊同自己這種辯護,無精打采地朝著與橋相反的銀杏街樹林立的坡道走去。

  「啊,大螢火蟲。」

  銀平仰望星空,心想螢火蟲,一點兒也不覺得奇怪。反倒是滿懷激動的心情,再次脫口說了聲:

  「是大螢火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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