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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此後銀平再沒見到久子了。他曾不知多少回在那廢墟上流連徘徊。不知什麼時候起,大門圍起了一道板牆。雜草被除淨,土地被平整,約莫一年半兩年之後,開始大興土木了。這小戶的人家,不像是久子父親的宅邸。是賣給誰了吧。銀平一邊聽著木匠美妙的刨木板聲,一邊閉上眼睛佇立在那裡。

  「再見!」銀平向遠方的久子說。心想:但願和久子在這裡的那段回憶,能給新建住戶的人家帶來幸福就好了。刨聲就那樣地在銀平的腦子裡旋蕩,他心情無限愉悅。

  銀平以為已將這座房子賣給了別人,也就再沒到這「人看不見的地方」來了。其實,銀平哪兒知道久子已經結婚,並且遷到這個新居來呢。

  銀平相信:他的「那個少女」,一定會來有出租小船的護城河參加捕螢會的。這是多麼可怕的信念,它是成了第三次邂逅。

  捕螢會連續舉辦五天。一個晚上,銀平果然盼來了町枝。一連幾天,銀平可能都來過了。報上刊登這次捕螢會的消息是在捕螢會開始兩天以後,如果說少女也是受晚刊的誘導前來的話,那麼銀平的預感就不是那麼準確了。銀平把那張晚報揣在兜裡,走了出去,他心裡早已裝滿了見少女時的那份心思。似乎沒有什麼語言可以表現少女那雙眼角細長的眼睛,銀平用雙手的拇指和食指,在自己的眼睛上方,描劃著漂亮小魚的生動形狀,一邊反復地做著動作一邊行進。他聽見了天上的舞曲。

  「來世我也要變成一個年輕人,長一雙美麗的腳。你像現在這樣就成了。讓我們兩人跳一個白色芭蕾舞吧。」自言自語地說出了自己的憧憬。少女的衣裳是古典芭蕾的潔白色。衣裳下擺展開,飄了起來。

  「人世間這位少女多美麗啊。只有在美滿的家庭裡才能養育出那樣的少女。那樣迷人的美貌也只能維持到十六七歲吧。」

  銀平覺得那少女迷人的時間是短暫的,猶如含苞待放的蓓蕾,吐出高雅的清香是短暫的一樣。現在的少女們玷污了學生的榮譽。那少女的美,被什麼東西洗得如此潔淨,為了什麼從內在發出了亮光呢?

  小船碼頭也貼出了「八點開始放螢火蟲」的告示。東京的六月,七時半天才擦黑。日落之前銀平在護城河的橋上來回踱步。

  「乘小船的客人請拿號等候。」不斷地傳來了擴音器的叫喚聲。捕螢會生意興隆,不免令人感到這是出租小船的鋪子招徠客人的一著。因為還沒有放螢火蟲,橋上的人們只好呆呆地看看上下船的人,或者望望水上的行舟。銀平等候一位少女,只有他是生氣勃勃的,小船和人群都沒跳入他的眼簾。

  銀平還曾到過銀杏街樹林立的坡道兩趟。他考慮是不是不躺在那溝道裡,可又回憶起前次躲藏的情形,便把手搭在石崖上,暫時蹲了下來。捕螢的傍晚,這條坡道上也有行人來往。一聽見腳步聲,銀平趕緊走下坡道。腳步聲一陣接一陣,銀平卻沒有回頭。

  來到坡道下面的十字路口,眺望熙熙攘攘的捕螢會,只見橋對面的街燈已把低矮的天空照得通亮,汽車的前燈也在馬路上搖曳。噢,快能見到她了。銀平格外興奮。不知為什麼,他沒拐到護城河那邊,一直走過橋到了對面。那邊就是屋敷町。追趕銀平而來的腳步聲,當然是拐向捕螢會那邊。但是,那腳步聲好像是在銀平的脊背上貼了一張黑紙,銀平將胳膊繞到身後。墨黑的紙上,標上一個紅色的箭頭。箭頭指示著捕螢會的方向。銀平心焦如焚,竭力想拿掉脊背上的紙,可手夠不著。胳膊疼痛,關節嘎嘎的響。

  「你不能到背上的箭頭所指的方向是嗎?我替你把箭頭取下來吧。」

  傳來了女人的溫柔聲音。銀平扭回頭去,後面沒有誰跟來。只有從屋敷町到捕螢會來的人群沖著銀平來了。原來是女廣播員的聲音。銀平剛才聽見的話聲,不是女廣播員的聲音,而是廣播劇的道白。

  「謝謝。」銀平向夢幻中的聲音招了招手,輕輕鬆松地走了。他思忖著:不知為什麼人總有短暫的一瞬是會被寬恕的。

  橋頭有出售螢火蟲的鋪子。一隻五圓,一籠四十圓。護城河上還沒飛起螢火蟲。銀平走到橋中央,好不容易才發覺在水中稍高的望樓上有一個很大的螢火蟲籠子。

  「撒,撒,快點撒!」

  孩子們不住地叫喊。從望樓上撒螢火蟲,捕螢會正要開始。

  兩三個漢子登上瞭望樓。一隊隊小船泊在望樓的邊上,圍上了好幾層。船上有的人手拿捕蟲網和竹竿。橋上和岸上的人群,也有的人手拿網和小竹。帶有相當長的把柄。

  過橋的地方也可以看見有人賣螢火蟲。

  「對面的是岡山產,這邊是甲州產。對面的是螢火蟲小。小得很哩。品種完全不同啊。」

  銀平聽見這話便靠近看了看。這邊的螢火蟲一隻十圓,是對面的一倍價錢;一籠裝七隻,一百圓。

  「我要大的,請裝上十隻。」銀平說著,交了兩百圓。

  「都是大的,七隻以外,再要十隻。」

  賣蠻的漢子把胳膊伸進一個大棉布袋裡,從這個沾濕了的口袋裡,閃出了螢火蟲的微弱的光。漢子一次抓出一兩隻,放進筒形的籠子裡。籠子很小,銀平覺得沒有裝足十七隻,他一隻手放在頭上遮著光,賣螢的漢子就呼呼地吹了吹。籠子裡的螢火蟲都放出光來,漢子的唾沫飛濺到銀平的臉上了。

  「不再放十隻,太冷清了。」

  賣螢人又放進了十隻。這時孩子們揚起了一陣歡呼聲。銀平濺一身水花。從望樓上朝天空撒放的螢火蟲,像行將熄滅的焰火,無力地掉落下來。有的螢火蟲快落到水面又勉強掙扎著向旁邊飛去,被船上的客人用網和小竹捕捉了。螢火蟲加起來大概不足十隻。為了爭奪這些螢火蟲,網、小竹都浸上水,鬧騰了一陣子。他們一揮舞先前儒濕了的小竹子,水星就飛濺到岸上的人們的身上。

  「今年氣候寒冷,螢火蟲不怎麼飛啦。」有人這麼說。看樣子這是每年的文娛活動。

  人們以為又要繼續撒放,卻不是。

  「九點以前,還放一次螢火蟲。」對岸小船碼頭前傳來了廣播聲。望樓上的兩三個男人一動不動。參觀的人群靜悄悄地等待著。還傳來了劃槳聲。這些人似乎不限於參加捕螢的活動。

  「早點撒放不好嗎?」

  「不放呐。一撒放不就完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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