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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十萬圓。」宮子不由自主地說了半數。老人倒抽了口氣。

  「嗯,確是一筆鉅款啊。就是被那男子搶走了?……」

  宮子在幽暗中點了點頭。宮子的肩膀突突地顫抖,心也撲通撲通地跳動。老人也感觸到了。宮子對把金額說了半數,更加感到屈辱了。那是摻雜著某種恐怖的屈辱。老人用手慈祥地愛撫了宮子。她想那半數大概會得到補償吧,眼淚又奪眶而出了。

  「不要哭了。這種事如果重複多遍,將來就要犯大過錯呀。被男子跟蹤的事,你所說的,前後矛盾百出嘛,不是嗎!」有田老人平靜地責備了一句。

  老人枕著宮子的胳膊入睡了。但是宮子卻未能成眠。梅雨連綿不斷。只聽呼呼的鼾聲,仿佛不知道有田老人的年齡了。宮子將胳膊抽了出來。這時她用另一隻手將老人的頭悄悄地抬了抬,卻沒把老人弄醒。這老人討厭女人,可竟在女人身旁,毋寧說是依靠女人安穩睡著。這事如同剛才老人所說,宮子也感到是一件矛盾百出的事,而且矛盾越多就越覺得自己可憎了。有田老人之所以討厭女人,默默中宮子也完全明白。老人還三十來歲,妻子出於嫉妒自殺身亡了。也許是女人可怕的嫉妒心,滲進他的骨髓,他一看見女人有點嫉妒的神態,就馬上拒之千里。宮子出於自尊自重,也出於自暴自棄,她本來不嫉妒有田老人什麼,不過她畢竟是個女人,一時失言,終於脫口說出了帶有嫉妒性的話。老人露出了厭惡的神色,使宮子的嫉妒完全凍結了。她不覺落寞惆悵。然而,老人討厭女人,好像不僅是因為女人的嫉妒。也不是由於自己者邁。對於生來討厭女人的人,宮子嘲笑他們說:女人有什麼可嫉妒的。可是一想到有田老人和自己的年齡問題,又覺得說什麼老人討厭女人或喜歡女人之類的話,未免太可笑了。

  宮子憶起自己曾羡慕過弟弟的朋友及其情人。宮子也是從啟助那裡聽說,水野有個叫作町枝的情人。宮子在祝賀弟弟他們入學那天,第一次見到了町枝。

  「簡直沒有看見過那樣純潔的少女啊。」啟助以前曾經這樣講過町枝。

  「十五歲就有情人,不是早熟嗎。不過,是啊,雖說是十五歲,虛歲就十七啦。現在的孩子,十五歲有情人,還是有好處的呀。」宮子又改口說:「不過,阿啟,女人真正的純潔性你懂嗎?光憑萍水相逢,恐怕很難瞭解吧。」

  「當然瞭解。」

  「你說,什麼是女人的純潔性呢?」

  「這個問題哪能談得清楚喲。」

  「阿啟你那樣看,可能也是那樣的吧。」

  「就說姐姐吧,一看見那個人就能瞭解嘛。」

  「女人的用心不簡單喲,並不像阿啟你那樣天真……」

  也許啟助還記得宮子的這番話,宮子在母親家中第一次同町枝相見時,啟助比水野更漲紅著臉,有點慌了神。宮子不好讓弟弟的朋友上自己家裡來,便決定在母親家中聚會。」「阿啟,姐姐也賞識那個孩子。」宮子在里間一邊給啟助穿上新的大學制服,一邊說。

  「是嗎。唉喲,竟後穿襪子了。」啟助說罷,落坐下來。

  宮子掀了掀藍色百褶裙,也在他前面坐了下來。

  「姐姐也為水野祝福吧。所以我才叫町枝一起來的。」

  「是啊,我祝福他。」

  莫非啟助也喜歡町枝?宮子很同情意志薄弱的弟弟。

  啟助神采飛揚地說:「據說水野是極力反對的,於是就給町枝家寫了信……信中措詞很不禮貌,氣得町枝家也火冒三丈。就說今天吧,町枝是偷偷來的。」

  町枝一身女學生的水兵式服裝。她帶來了一小束蝴蝶花,說是祝賀啟助入學的。她把花插到放在啟助書桌上的玻璃花瓶裡。

  宮子準備去觀賞上野公園的夜櫻,邀他們到了上野的中國飯館。公園人山人海,簡直無立錐之地。櫻樹凋殘,花枝也不展翠。可是借助燈光,花色仍濃,呈粉紅的顏色。不知町枝是少言寡語,還是顧忌宮子,不怎麼說話,卻談起了自家的庭院裡,櫻花花瓣落滿了剛修剪過的枝頭,清晨起來,映入眼簾,實在太美了。她還說,來啟助家路上,看到像半生不熟的蛋黃似的夕陽,輝映在護城河畔的街樹櫻花叢中。

  這清水堂旁邊過往的行人稀稀疏疏。走下昏暗的石階時,宮子對町枝說:

  「記得我三四歲的時候……曾疊了紙鶴,同母親一起到清水堂,把它吊起來,祈願父親的病早日康復。」

  町枝沒有言語,她同宮子一起在石階途中,駐步不前,回首望瞭望清水堂。

  那條正面直通博物館的路,人潮洶湧,擠得水泄不通。我們拐往動物園的方向。東照宮的兩道兩旁,點燃著篝火。我們登上了石板道,排列在雨道上的石燈籠,在篝火的相映下形成一個個黑影,它的上面漫掩著簇簇櫻花。賞花客東一團西一簇地圍坐在石燈籠後面的空地上,中央分別點著蠟燭,在設筵擺宴。

  醉漢搖搖晃晃地走過來時,水野充當了盾牌,在後面護衛著町枝。啟助距他們兩人稍遠,站定在醉漢和他們兩人之間,仿佛在保護著他們兩人。宮子抓住啟助的肩膀,閃躲著醉漢,心想:啟助這麼有勇氣呵!

  町枝的臉承受篝火的亮光,顯得更加豔美了。她那面頰的顏色,宛似一本正經地緊閉著嘴的聖女。

  「姐姐。」町枝說罷,冷不防地躲藏在宮子的背後,幾乎貼了上去。

  「你怎麼啦!」

  「學校的同學……和家父一起呐。是我家的近鄰。」

  「町枝也要躲藏嗎?」宮子邊說邊和町枝一起回過頭去,無意中抓住了町枝的手不放,就這麼樣繼續往前行走。接觸町枝的手的瞬間,宮子幾乎喊出聲來。雖同是女性,卻帶來了無盡的涼爽與快意。不僅是她柔滑膩潤的手,還有她那少女的美,滲進了宮子的心。

  「町枝,你很幸福啊。」宮子只說這樣一句。

  町枝搖了搖頭。

  「町枝,為什麼呢?」

  宮子吃驚地盯視著町枝的臉。町枝的眼睛在篝火的映照下熠熠生光。

  「你也有不幸的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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