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川端康成 > 花的圓舞曲 | 上頁 下頁
十九


  他拄著拐杖站住後說:

  「憑著人間溫暖的拐杖跳就夠了,何必要這個呢。」

  話音剛落,他使盡力氣,把那根拐杖高高地拋起來。然後,他邀星枝起舞。

  正吃驚地出神望著拐杖去向的星枝,這時突然露出極不協調的羞澀神態。

  起初她自己沒覺察到那嬌媚的神態,後來她臉上飛起了一片紅潮。

  南條把著手教她,緩步跳了起來。

  星枝開始還有所抵觸,後來漸漸合拍了。不久兩個人的身上都湧流著一股熱流,南條便加快了舞步。

  「能立起來啦!瞧,我的腿能準確地立起來,立起來啦!」

  南條呼喊起來。他沒有鬆開星枝的手,在她周圍跳開了,像一股火焰般的漩渦向她席捲而來。不一會兒,他冷不防地一下子把她抱舉起來。

  然後,迅猛地跑進林子裡去了。

  他輕輕地抱著星枝,腿也不瘸了。看上去,這動作也像是舞蹈的繼續。

  黃昏漸近,鳥群被晚風追趕似的飛過了庭院。

  在跳舞的時候,他倆把鞋子脫了,南條連外衣也脫了下來。晚風吹拂,樹林子投在那上面的長長的影子,在輕輕地搖曳。

  小馬從山路下來,大概是到馬市去的吧。

  飼主騎在母馬上。小馬沒有任何羈絆,隨後嘎達嘎達地跟上。老實而可愛。

  三四個村裡人背著細青竹捆走了過去。

  旁邊的小山,像是一個遊樂園,有人在那裡做遊戲,傳來了男女小學生的童謠聲。許是百來人的合唱吧。

  那山坐落在溪流邊上,南條剛才就坐在那裡,心神不定,要麼回首張望山路,要麼眺望遠近重山疊巒上空飄浮的夏日彩雲。

  星枝同她的父親並肩走了下來。

  父親拾眼望著傳來童謠的小山說:

  「孩子們已經來啦。」

  看見星枝的父親也一道來,南條在晦暗中蜷縮起身子。

  陽光熾熱,星枝也焦灼不安。她專注地四面看了看,一眼認出南條,就不由得加快腳步,企圖走過去。

  父親只顧觀看溪流和對面的群山,沒有在意。

  「那幫孩子是借勝見的房子住的呀。他們都是東京體質虛弱的兒童。一想到連勝見的蠶種養殖場也成了孩子們的住所,就覺得可憐。」

  星枝心不在焉。

  「不過,總比大倉閑著讓蜘蛛結網強吧。這也許是勝見的派頭。這就叫做不養蠶卵養人卵,讓人茁壯成長。勝見的口頭禪是:為社會、為國家服務,哪怕白借給他們住也行。連葬禮也是那樣。記得那時我曾對你講過,他是蠶種界的第一流人物,甚至從總裁宮得到了兩萬獎金哩。他不僅在地方,而且在中央蠶絲工會,也是舉足輕重的人物。他的葬禮辦得太寒傖了。他本人總以窮鄉僻壤的村夫自居,簡樸得也太過分了。許多蠶絲界的知名人士都特地從東京趕來參加喪禮。我是他的朋友,連我都覺得不體面。但據說這是根據他的遺言,把辦喪事的費用捐獻給村裡了。萬事都是按這個基調辦的呀。」

  「是嗎?」

  「近來什麼體質虛弱的兒童之類的名堂,好像很流行哩。」

  「嗯。」

  「以前學生每年都到勝見這兒來。他們是蠶絲專科學校的學生,是來實習的。為了研究蠶種而漫遊世界,這樣奇特,恐怕只有勝見一個人囉。他素負盛名,人們總想選他擔任縣議會議員或國會議員。可他總是說,養蠶太忙,沒有那種閒工夫,還是這方面的研究工作對國家有用。他一輩子與蠶打交道,男子漢再沒有像他這樣令人欽佩的了。他沒有任何貪圖,我太喜歡他啦。」

  繞過小山山麓,首先出現在他們倆面前的,是勝見家。那是有白牆的蠶種養殖場。

  這座庫房聳立在河岸堆砌起來的壯麗奇觀的石崖上,宛如一座城堡,是倉庫造型的兩層樓房。兩排窗戶全敞開著,恍如把白牆切開似的。似乎安裝了紙拉窗。

  從這間庫房的一端到拐角處,是古色古香的平房住家。庫房遠比它雄偉壯觀。

  「就連那裡的標本或研究書籍都放著不用,現在白白糟蹋了。我打算去勸他們捐贈給專業學校或蠶絲會館。」

  「為什麼他們不搞蠶種買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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