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川端康成 > 花的圓舞曲 | 上頁 下頁 |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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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枝又喊了一聲。這尖聲有點歇斯底里,充滿了厭惡感。然後,她霍地站起來甩手就走。 竹內默默無言地目送著她。 「啊,行了。謝謝。」竹內走到坐落在房間一角的盥洗間,一邊洗臉一邊說,「聽說南條下周乘船回來。」 「啊,真的嗎,師博?太好啦,這次真的回來嗎?」 「嗯。」 「不知他還記得我嗎?」 「那時候,你多大?」 「我十六啦。南條曾責備我說:同一個不曾搞過戀愛的女子跳舞,沒有情緒,跳不起來呀。不知您還記得嗎?」 「當然記得。這回他一定會高興地主動要求你同他跳呢。也許還會說,還是沒搞過戀愛的人好呐。當年他認為是個孩子,如今變成這麼娟秀婀娜的舞姬,他定會嚇一跳的吧。」 「瞧你說的,師傅。我一直愉快地盼望著他回來教我跳舞。如今願望快實現了,我反而又感到擔心、害怕了。他在英國學校勤奮學習,又在法國觀摩了第一流舞蹈家的表演。像我這樣的人,他能瞧得上嗎?」 「男人總不能獨舞啊。無論如何也要有個女伴嘛。」 「有星枝在呀。」 「你要超過她嘛。」 「我要是被南條看見,身體一定顫抖得縮成一團哩。可是星枝肯定能若無其事地跳。只要舞伴稱心,她自己也像著了魔,能夠發揮無窮的威力,太可怕了。」 「你也真愛操心。」竹內有點不悅地說,「南條一回來,我們馬上舉辦回國彙報表演會,到時讓你和他一起跳。南條帶頭,你們兩個人密切合作,讓我們的研究所發展起來,我也就放心引退了。讓你吃了不少苦,今後更要同南條攜手好好創一番事業。研究所的地板要換成新的,牆壁也要重新粉刷。」 鈴子回想起南條回國比預定日期推遲了兩三年,是竹內之所以擔心的原因,也就想像在橫濱歡迎時將是怎樣的喜悅了。 「他還是繞道美國回來?」 「好像是。」 「為什麼說好像是呢?」 鈴子驚訝地反問,難道信上或電報裡沒有寫明嗎? 「實際上是剛才在這兒聽到報社記者說了聲『南條君快回來了吧』,我這才知道的。」 「那麼,他什麼都沒告訴師傅嗎?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 鈴子楞住了。她一看見師傅陰沉的臉,就同情師博;同時也深感失望,仿佛自己本人也是被南條拋棄了似的,瞬時眼淚晶晶欲滴了。 「真叫人難以置信呀。全靠師博一手栽培,他才得以留洋,想不到竟成了一個忘恩負義的瘋子。師傅您幹嗎還親自到橫濱去接他呢?真討厭。不管怎麼說,我再也不同這種人跳舞啦。」 星枝走到走廊。這時管理舞臺道具和燈光的人正忙不迭地拾掇。樂師們拎著樂器回家了。 觀眾席空蕩蕩的漆黑一片。 這次表演會的發起人,舞女們的至親好友,還有一些像是她們的崇拜者——學生和小姐,不知怎的,都帶著興奮的神情。有的在評論今晚的舞蹈,有的坐在長條椅上等侯,還有的在後臺進進出出。 說是舞女,其實是舞蹈藝術研究生,她們不見得都願意終生獻身於舞臺事業。立志將來當舞蹈家的人也很少。當中一半是女學生或小學生,而以小姐居多。 她們的化粧室比鈴子她們的寬敞。有的人在脫衣裳,有的人去後臺的澡堂洗澡,有的人在卸妝,還有的人在尋找自己的花束,各人都隨便地忙於做回家的準備。舞終之後,在熱鬧、快活的氣氛中,情意綿綿,話聲裡充滿了朝氣。 星枝在廊道上接受了各式各樣人物的老一套寒暄:「祝賀演出成功」,還應邀簽名,備受讚賞。 她對於這些都一一作了簡單的回答,然後到舞女們的房間去消遣。她家的女傭在廊道上呼喊她,她就和女傭一起回到自己的化粧室去。 一打開門,鈴子正好站在竹內身後給竹內穿西服。 跟方才不同,星枝不把它當一回事,連瞧也不瞧一眼。 「這個,這個,還有這個……」她邊走邊告訴女傭該取走的衣裳。 於是,鈴子用目光向她打了招呼,她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披上春外套,把竹內一直送到大門口。 沒等竹內的汽車開動,鈴子就勁頭十足地說:「南條下周就要乘船回國啦。」 但是,星枝只是淡淡地說了聲:「是嗎?」 「說要回來,也沒通知師傅。真是忘恩負義呀!這太不像話,太無情了。師傅真可憐,可又有什麼法子呢?」 「是啊。」 「要是在舞蹈家同人中抵制他,在報上一起寫文章罵罵他才好呢。咱們約好囉,不去接他,也決不同他跳舞好嗎?」 「嗯。」 「不行,靠不住,你應該更認真地表示憤慨才是。星枝你也不亞于南條,是個薄情人啊!」 「什麼南條,我不認識他!」 「師傅不是把他當做自己的兒子經常談論他嗎?難道你沒看過南條的舞蹈?」 「舞蹈倒是看過。」 「跳得很出色吧。他被譽為日本的第一個天才西洋舞蹈家。是日本的尼仁斯基①,日本的謝爾蓋·裡弗阿爾啊。所以師傅忍痛借錢供他留洋。竹內研究所才落得這樣窮困的呀。」 ①尼仁斯基(1890—1950),蘇聯舞路家。 「是嗎?」 星枝的司機和女傭前來取她的衣箱和客人贈送的彩球,正好打了個照面。 坐在廊道長椅上的一個青年站了起來,從星枝身後迎上前去,喊了一聲: 「友田女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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