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川端康成 > 花的日記 | 上頁 下頁 |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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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子就像是非常為難似地凝視著直美,說道: 「不過,等我走了以後,過不了多久就會有一個新媽媽來咱家的,其中的道理我不是對你說了很多嗎?據說是一個很不錯的母親呐……」 「我才不要什麼新媽媽……」 「儘管你現在那麼說,可過不了多久,你就肯定會喜歡上新媽媽的,甚至把我也忘得一千二淨……」 「為什麼姐姐在,新媽媽就不能來呢?」 英子低下了她那梳著沉甸甸的高島田髮型的頭,只是笑而不語。 髮油的氣味直撲鼻孔。她剛剛化好了出嫁儀式上的濃妝,脖子附近也打上了白粉。 如果讓如此漂亮溫柔而又體貼入微的姐姐去了別人家,不免有一種吃了大虧的感覺。 但在姐姐的安撫下,直美終於破涕為笑,打趣地說道: 「姐姐,行個最高敬禮給我看!」 「是給阿直行禮嗎?」 「嗯」 「那麼一來,你就會原諒我了吧?」 「才不呐。反正你今天一整天都要鞠躬行禮的,所以,就當作是一種練習吧。至於做得好不好,就由我來評判好啦。」 想到這種孩子氣十足的遊戲也只能到今天為止了,英子竟萌生了一種依依不捨的感覺,說道: 「好吧。」 「行最高敬禮!」 直美模仿著學校舉行儀式時教務主任發號施令的樣子,煞有介事地喊道。 英子低下被髮油塗抹得鋥亮鋥亮的頭,鄭重其事地行了個禮,躬著的身體仿佛一下子變成了兩半。 刻有家徽的銀制扁簪在陽光下熠熠閃光。 「向前看!」 直美精神抖擻地喊道,但語尾卻在微微地顫抖。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姐姐是那麼招人疼愛,而自己卻又是那麼可悲…… 英子有些痛苦地揚起了她那漲得通紅的臉龐。 「哎,真沉啊,重得我連腦袋都抬不起來了。」 「該是吧。我估摸著就會是那個樣子,所以才故意整治姐姐的。」 「你真壞。」 「誰叫姐姐那麼神氣的,以為自己要出嫁了,就做出一副見外的樣子。」 「小姐,你們倆怎麼啦?幫忙化妝的人一直在等著呐。」阿松忙得個心急火燎,不由得厲聲喊叫道。 姐妹倆面面相覷,竊笑著走進了屋子裡。 內室的廊子裡放著一面穿衣鏡,美容院的人正在那兒烘毛巾。 房間的折疊衣架上耀眼地懸掛著豔麗的衣裳,淺筐裡擺放著內衣、短布襪,細腰帶和窄腰帶,還有小袖上的束帶、和服帶子裡的襯墊等,從頭到腳,應有盡有。 梳粧檯前面的盒子裡放著一個漂亮的雕刻髮髻。惟有這件物品是姐妹倆已故母親年輕時用過的遺物。 「母親就是把它插在頭髮上出嫁的,這次我又戴著它……」出嫁之日,對母親的懷念之情激蕩在英子心中,使她百感交集,無限感慨…… 離開生養自己的家庭,而置身於另一個新家之中,不斷地改變和磨練自己——對於身為女人的這種命運,與其加以祝福,還不如視之為一種果敢的壯舉而加以讚美吧。 這是男人毋需面對的境遇——也許可以說,女人一生中擁有第二次誕生,這既是一種巨大的喜悅,也是一種巨大的悲哀吧。 「喂,那就先給那位小妹妹做頭髮吧。」 穿著白色工作制服的山井先生一邊等著助手磨好剃頭刀,一邊讓直美坐在了鏡子面前。 英子在後面的椅子上津津有味地注視著鏡中的妹妹。 「哎呀,長得多濃的黑髮呀!……過不了多久就會出落成一個像姐姐那樣的漂亮新娘吧。只把側面的頭髮燙卷呢?還是把後面的頭髮也一起燙卷呢?」山並回頭看著英子,用半帶商量的口吻問道。 「是啊,阿直自己是怎麼想的呢?」 「隨便怎麼樣都行。只要好看就行。」 「瞧,你那麼愛漂亮,可剛才還說什麼又不是我要出嫁,犯不著打扮,來故意和我作對。」 山井長年累月奔走幹各個家庭之間,對這種場面早已是見慣不驚了,所以頗為圓滑地說道: 「前些日子,在某個府上,做妹妹的一方就這樣說了:如果一味和姐姐的日本情調競爭的話,自己是肯定會敗下陣來的,所以乾脆採用現代風格好啦。結果把頭髮燙了,還穿上一條袒胸裙,俊俏得讓人刮目相看……據說就是在姐姐的婚禮席上,妹妹的婚事也定了下來。說來也是,幸福之神總是在某個意想不到的地方恭候著年輕的姑娘們呐……重要的是,平常就得注重自己的儀容。」 他一邊做著對美容師不無好處的宣傳,一邊嫺熟麻利地把燙髮鉗夾在了直美的頭髮上。 「瞧,阿直這下就顯得大人氣了不少。如果再穿上長袖和服,個了會顯得更高挑更苗條的。」 「那我就代替姐姐去出嫁吧。」 「如果能代替的話,那敢情好……」 「你雖然嘴上那麼說,可每次」三越百貨店的人來推銷時,姐姐就興奮得一會兒把花布披在肩上打量著,一會兒把腰帶展開來端詳著,樂得個不得了。」 英子的臉上頓時泛起了紅暈,說道: 「因為是女人唄。漂亮的衣裳無論什麼時候看,都讓人高興呐。」 「可我盡揀姐姐的舊衣服穿,心裡憋氣得很呐。」 「哎,你又在欺負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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