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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12點的宿舍

  義三的宿舍住的全是學生。新的學期剛剛開始,宿舍裡蕩漾著輕鬆的氣氛。

  洗麻將牌的聲音,單調的單簧管的吹奏聲,年輕女人的笑聲……宿舍裡可以聽到各種聲音。

  房子走了以後,義三很晚才吃晚飯。吃飯時,他不知道自己吃了些什麼,也吃不出飯的味道。飯後,學習也學不下去,看借來的小說,也看不進去。

  他真想到街上到處亂轉轉,也真想和某個人聊上個通宵。不過,他只是默默地坐在那裡。

  他的膝蓋上放著房子的尼龍錢包。

  「裡面裝著多少錢呢?」

  房子把錢交給他保管,卻沒有告訴他具體的數額。義三也沒有問具體的數額。這事兒說起來也夠怪的。

  義三極想數數這筆錢,但又感到內疚。他覺得這種想法是對兩個人的相互信任的褻瀆。

  如果從保存、被保存的關係看,不瞭解錢的數額,確實不可思議。但是考慮到房子和義三的關係,這正是一種不可思議的愛的表達。儘管房子是倉促拿出來的,義三也是慌忙拿到的。

  「這就是她失去屋子換來的代價。雖說那屋子是個簡易小房。」義三覺得無家可歸的房子仿佛變成了尼龍錢包坐在自己的膝上,他連續吸了好幾支煙。

  外面傳來了敲門的聲音。比義三低一年級的醫大的學生走了進來。

  「行嗎?稍微打擾您一下……」

  「請。」

  義三高興地把他讓進屋內。他正想找個說話的伴兒呢。

  這個學生不久也要像義三那樣去當住院醫的。他們是一個大學的學生。這個學生經常來義三這裡閒聊。

  「好久沒見了。」

  「去年年末,我得了一場病。後來,我又回了幾天家。」

  「馬上就該準備考試了嗎?」

  「是這麼回事。可我這個人,醫院的工作不結束,就進入不了狀態。其實,這也是個藉口。」

  「很快就該放假了吧。多好啊。」

  「其實也就多了點兒不用點名的自由。」

  「住院醫,您就在這所醫院?」

  「這所醫院,什麼科都有。除了精神科。我在內科呆的時間最長。過幾天,我準備去M醫院的精神科當住院醫。那兒的事兒完了,就該放假了。」

  「住院醫的實習計劃一開始就是定好的嗎?」

  「一般而言,是定好的。哪所學校的學生都一樣,都要像走馬燈似的轉上一遍。有的人一開始去精神病科。也有的人像我似的,把它放在最後。還有的人從保健科開始。」

  「怎麼說呢,也就是延長一年時間嘛。像我們這些窮學生,確實是要苦些,而且還要多一次考試。」

  「按我的感覺看,住院區做臨床要比學校的基礎學習有意思,而且,也記得牢。臨床不用記筆記,考試也要多些。我看實行住院醫制度也是蠻好的。其實,二戰前,大學畢業了,也未必就能馬上為病人號脈治病。」

  「不過,去哪兒做住院醫,也就是說去哪所醫院好呢?醫院不一樣,學習的內容也很不一樣吧?」

  「這怎麼說呢?住院醫是學生,但是他的三分之一又是醫生、社會人。通過患者,我們要碰到許多問題的。換句話講,就算我們體會不到醫生的哲學,也要接觸到行醫的態度這些問題的。有些住院醫,如果對行醫產生了懷疑、否定,是可以辭去醫生這個工作的。」

  「有人辭職不幹了嗎?」

  「我不太清楚……」

  義三含含糊糊地說:

  「科學和感情的把握,也是個難題呢。幹住院醫,既有誘惑也有墮落……」

  「是不是女人比較多呢?」

  「也不見得都是女人。」

  義三臉上有些發紅。

  「聽說去年的國家考試挺難的。今年也不知怎麼樣?」

  「說不準。不過,去年大約有三分之二通過了,今年也就是這種水平吧。」

  「只有三分之二啊。那麼,那三分之一怎麼辦呢?大學畢業了,可又通不過國家測試,當不了醫生。真讓人厭世啊。這考試就像用尺子量人的腦袋,真煩人。其實,考試比用尺子量,還要不准,偶然性更大。」

  「考試也是一個目標嘛,我覺得可以有。像我這樣的人,要是不考試,就學不下去。」

  「栗田,對不起,你能不能借給我一點兒錢。家裡說馬上就寄來的。可現在剛開學,花費挺多……」

  義三心裡一震。這個學生既然是來借錢的,可他為什麼不早說呢。他覺得真不該剛才一直讓他陪自己閒聊。

  「在錢上,我可是從來沒有過信心。」

  義三苦笑著說。

  醫科大學的學生不好意思地說了些什麼。義三不能為他提供幫助,比他還要不好意思。義三的確沒有錢。他連買有關將要到來的考試的參考書的錢都沒著落。

  但是,義三衣袋裡卻有房子的錢包。

  剛才,義三把錢包塞進衣袋裡時,醫科大學的學生大概看到了吧。也許,房子把錢交給自己時,他在外邊偷聽到了。可是,醫科大學的學生並不像那種狡猾、低俗的人。衣袋裡放著房子的錢包,義三覺得自己就像在藏匿著偷來的東西。

  為了掩飾自己的難為情,醫科大學的學生和義三談了許久最近的電影還有體育。

  樓下的時鐘隔上一定的時間就會慢慢地敲響起來。

  「喲,已經12點了。你看,聊了這麼長時間……」

  醫科大學的學生趁著鐘還沒敲完,站起身來。

  「您休息吧。」

  「晚安。」

  醫科和學的學生穿上拖鞋,走出門外。不一會兒,又拉開門,探進頭小聲地對義三說:

  「栗田,來客人了吧。外面有人呢。」

  「是嗎?」

  義三探出頭看了看。

  原來是房子。房子側著臉站在走廊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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