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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到不可思議的街鎮去

  在寺院裡,房子獨自一人默默地聽著長久不住的念經聲。她覺得時間過了很久很久。

  當她聽到和尚念到母親或弟弟的俗名、戒名時,一股悲戚、孤寂之情便湧上心頭。她用手帕阻住向外流淌的淚水。

  房子來寺院之前,覺得一個人來安置骨灰是件十分丟人的事情。但是,寺院的和尚們卻覺得並沒什麼不妥。

  走出寺院,房子來到新宿車站,換乘上開往立川的中央線。她準備去福生這座街鎮看看。鄰居姐妹搬到那裡時,曾給房子畫了一張地圖。她現在所憑藉的也正是這張地圖。

  在立川,她又買了張車票,來到青梅線的站台上。在等待電車的到來時,房子產生一種要出遠門的感覺。

  房子眼前是一塊大木牌。上面畫著「奧多摩山嶽地區」的嚮導圖。

  從圖上看,福生站離立川有七站。

  電車都是三節車廂。每趟電車上都坐著四五個美國人。有一個和房子年齡相仿的女孩吸引住了房子。這個女孩穿著件十分刺眼的西裝,梳著個叫做「布得爾」的短髮。房子知道「布得爾」是一種狗的名字。

  在福生下車時,冬天傍晚的陽光已經失去了熱量,變得昏暗起來。

  秩父、多摩的群山披掛著銀裝,環繞在街鎮的四周。

  房子打開那張地圖,出了車站向右手走去。走過道口,又拐向了左旁。雖然一下子就找到了清水醫院這個線索,但是房子心裡仍有些打鼓,便向過路的行人打聽了一下。

  田地的土冰得硬邦邦的,散發著寒氣。裡面正在建著房屋。伸子和加奈子借住的花匠的小房子也在這田地之中。

  伸子拉開紙門出來迎接房子時,房子立時驚叫了一聲,不好意思地臉紅了。

  不過短短的十天,伸子和加奈子的變化真讓房子吃驚。兩個人都穿著藍色的褲子,橘黃色的毛衣。頸部白得發光,眉毛的形狀也改變了。也許是因為眉毛的形狀的改變,她們的眼睛都顯得深凹明亮。加奈子過長的鼻子也變得漂亮了。鮮紅的唇部裡露出了她那潔白的牙齒。手上那染成了粉紅色的指甲也顯得十分引人注目。

  那刺眼的裝束和化妝使房子不敢正眼去看她們。

  加奈子站在姐姐後面,親切地說:

  「喝,真是稀客。快上屋裡來。夠遠的吧,沒想到吧。冷吧?」

  加奈子仍然是那種男孩子講話的口氣。她那和姐姐同樣寬寬的額頭上直垂著劉海兒,臉上一副使人過目不忘的表情,就像換了個人似的。

  「行嗎?」

  房子畏畏縮縮地走進屋裡,這才發現兩姐妹像是剛剛洗完澡。陳舊的榻榻米上擺著紅色的鋁制浴盆。盆上搭著粉紅色的毛巾。盆裡的水還沒有倒掉。朱紅色的梳妝鏡前擺著大大小小各種各樣的化妝瓶子。

  房子所熟悉的只有那條腳爐上的被子了。

  「新年好。去年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今天我正好休息,就想來看看你們。」

  房子剛說完,伸子就快人快語地說道:

  「過年好。添麻煩也是互相的嘛。剛才我和加奈子還說到你呢,說小房子現在多孤單啊。你真是什麼時候都那麼漂亮。看你那雙眼睛,真招人啊。你還是一個人住在那兒?那個善良的未來的醫生,現在怎麼樣了?」

  房子臉上發紅,微微笑了笑。

  「我也從那兒搬走了。現在住在『綠色大吉』的二層。月工資也要給我長的。不過,晚上要幹到很晚,而且也很亂,我想再找個地方。真沒意思。小和在的時候,要是有現在這麼多錢就好了。」

  「我說,就這點錢,現在可算不了什麼。那醫院還沒建成呢。你不是說要在那兒工作嗎?」

  「在醫院,我覺得怎麼也得會些護理一類的工作。可我什麼也不會。」。

  加奈子給房子倒了杯煮開的可可,在白麵包上切了塊奶酪。

  「今晚就住在這兒吧。我們馬上就該去歌舞廳上班了,12點回來。你鑽被窩裡睡覺吧。我回來叫你。咱們聊上個通宵。我早晨起得晚,沒事兒。我給你帶些好吃的,漢堡包、三明治。」

  房子猶猶豫豫,不知如何作答。伸子也說:

  「要不你和我們一塊兒去歌舞廳吧。到那兒看看去。我們還不熟呢,也就是跟著人家學唄。不過,那個歌舞廳還是蠻不錯的。走,一塊兒到街上走走。這兒很有特色的,在日本很少見的。加奈子說我們這兒算是逃離了日本啦。要是在東京的N町,是絕對想像不到的。不過,也挺好的。我們在這兒誰也不認識,習慣也不相同,就像飄浮在自由上空一樣的。真痛快。房子,你也可以到這兒來,只要你願意……」

  伸子和加奈子就要出門了,可身上卻穿著與褲子相配的駝色女式短外套。原來她們的裙服都放在了歌舞廳裡。

  兩姐妹身上穿的毛衣、褲子、短外套都是成套的。由此也可以看得出她們兩姐妹現在的生活感情。她們還位於新的生活的入口。不過,房子對此卻不甚瞭解。

  出於好奇,房子跟著兩姐妹向街上走去。

  「福生新町,welcome」,福生時入口的拱形牌子上寫著英文的標語。寒冷的北風敲打著標語牌,發出冷寂的聲響。

  街鎮的右側有兩三家旅遊紀念品店,店裡擺著刺繡著龍、櫻花的緞子睡衣,仿造的項鍊等一類物品。街鎮的左側是一排木建築,像一排盒子似的。這些木建築的酒店有的刷成了黃顏色,有的漆成了藍顏色,有的被塗成了土紅色。酒店和酒店之間有一塊空地。酒店後面是一望無際的田地,田地的對面是漸漸墮入黑暗之中的陡峭的山脈。

  在田間小路上,年輕的女人騎著自行車疾馳而去。時而有高級轎車從伸子她們後面開過,順著坡路向上駛去。

  坡上可以看到紅色的塔。塔上是櫻花造型的霓虹燈。那兒就是伸子、加奈子跳舞的地方,櫻桃舞廳。房子心裡撲通撲通直跳。

  「來跳舞的都是些什麼人啊?」

  「來的都是軍官。」

  「沒出現過噁心的事兒吧。」

  「沒有。『櫻桃』的品位還是蠻高的。聽說也有的地方挺不地道的。可我們就是陪人家跳舞。9點以後,由東京來的舞蹈演員在臺上表演。他們演些特技,還有脫衣舞什麼的……」

  伸子剛講完,加奈子又補充道:

  「我們只是拿傭金,過不了什麼好生活。不過,也能對付著過。怎麼樣,房子,來福生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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