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川端康成 > 河邊小鎮的故事 | 上頁 下頁
十八


  ¤流行性感冒

  值班室裡,兩三個住院醫聚在一起正在閒聊。

  「各位早。」

  「栗田君,你臉色可不好啊。」

  兩三個住院醫幾乎是同時說道。

  「是嘛。我覺得有點兒偏頭疼。」

  「這是流感。肯定是病人傳染的。井上小姐說不定也是被傳染上了。」

  不知從什麼時候,他們這些人已經形成了一種習慣,以稱「君」和「小姐」來區分男女。

  經大家這麼說,義三也為民子擔起心來。

  義三穿上白大褂,獨自一人來到食堂,喝了一杯熱牛奶。

  走出食堂,義三發現就在這短暫的時間裡醫院的每條走廊上都聚滿了陌生的病人。

  小兒科這天格外忙。病人基本上患的都是同一類型的感冒。其中也有兩三個人得的是春秋流行的麻疹。過了正午時分,這些小病人仍絡繹不絕,不斷地來求診。

  義三仍然像昨天那樣,為科主任做助手。診斷工作十分忙碌。但卻使義三感到了工作的快樂,使他產生了巨大熱情。他忘卻了頭的疼痛。

  護士通知他說房子來取死亡診斷書的時候,義三也沒有時間放下手裡的工作去門診掛號處看看。

  「那個小孩,不行了?太可憐了……看得太晚了。而且,他以前好像得過哮喘。」

  濃眉長臉的主任一邊在聽診,一邊轉過頭看了看義三。說完這些,主任就再也沒有講話。

  下午兩點,義三才抽出空到食堂吃飯。這時,他感到全身十分疲勞,遠遠勝過早晨的勞累感。他的腿顯得格外沉重,腰覺得異常酸懶,後背有一種鈍痛感。他剛拿起報紙,肩上就覺得十分脹痛。

  昨天晚上在房子家裡只吃了一碗蕎麥麵條,今天早晨在醫院也不過喝了一杯牛奶。可是,義三現在卻沒有一點兒食欲。

  義三真想馬上回到公寓,在自己的房間裡躺上一躺。不過,他還是決定留在醫院等到4點查房結束。

  就是在自己的身體不舒服的時候,義三對那些幼小任性的患者仍然十分親切、十分和善。

  而且,從今天早晨,他內心變得溫柔憐人,十分珍惜一切生命。

  ——井上民子今天又沒來醫院。

  走到傍晚的街路上,義三身上感到陣陣發冷,不由得縮起身子來。

  走過房子的小屋前時,義三雙膝感到一陣發軟。

  「你這個沒出息的傢伙。和那個孩子的內心的痛苦比較起來,你這點兒痛苦又算得了什麼呢。」

  義三對自己說道。他決定還是回去好好睡上一晚上,明天再去看房子。

  望著房子小屋裡洩漏出的筆尖大小的一縷燈光,義三加快了腳步,從小屋前面走過。

  從昨天到現在一直沒有進屋,屋裡顯得寒氣逼人。義三打開電燈,取出被子,無心再幹其他的事情,便脫下身上的衣服,在內衣上套上單和服,然後一下子就躺到鋪蓋上。

  義三心裡暗暗命令自己,什麼也別想,趕快睡覺,趕快睡覺。就在他心裡發急,難以入眠時,他身上感到陣陣發冷,上牙直打下牙。

  他就像被裹在被子裡想要伸展翅膀的鳥一樣,不停地抖動著。

  不久,他身上不再覺得發冷了。但是,高燒又奪去了他的意識,使他昏昏欲睡。當他從昏睡中醒來時,內心裡又感到一陣陣緊張不安。

  「栗田,下象棋嗎?噢,已經睡了。」

  聽到隔壁大學生的招呼,心裡正在緊張的義三想把他叫住。可是,那個青年沒等義三喊出聲就離去了。

  義三又昏睡了過去。他覺得房間的榻榻米、牆壁、屋頂都膨脹起來,向自己壓擠過來。他掙扎著,試圖從這種壓抑感中掙脫。就在這時,他猛然醒來,感到有些喘不過氣。不過,一會兒,他又睡熟了,忘卻了一切。

  第二天,風和日暖,晴空萬里。

  放了寒假的學生們不約而同地都離開了大和寮回鄉省親去了。

  義三房間對面的女大學生向義三的房間裡探了探頭,高興地說:

  「栗田先生。喲,您休息呀?我走了。」

  說罷,她便提著嶄新的手提包,向樓下走去。

  中午時分,宿舍管理員的妻子走進栗田的房間。

  「呵,你睡得夠好的。還打著呼嚕……」

  說完,她皺了皺眉頭,關上了一直亮著的燈,便走了出去。

  如果她多少有些醫學知識,如果她能稍微仔細聽一聽的話,就會發現義三並不是在打呼嚕,那呼嚕聲,其實是肺部的炎症使他發出的痛苦的喘息聲。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