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川端康成 > 河邊小鎮的故事 | 上頁 下頁 |
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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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的女人們 民子從學生時代起,就是又抽煙又喝酒。 但是,她喝酒從不過度,從未喝醉過。一旦喝到眼睛出神,滔滔不絕時,她就不再動杯了,不管別人怎麼勸。 在男人眼裡的好酒,對女人來講也可能不會太差。 民子無論是從打扮上,還是從氣質上看,都顯得十分灑脫、利索。在她身上,還有一種善解人意的豪爽。對於義三來講,民子十分容易交往。 民子是有錢人家的小女兒,她的兄長生活也頗為富裕。她既是話劇的熱心觀眾,也是頗通歌舞伎的欣賞家。她從未像義三那樣不知怎樣去安排工作以外的時間。 「栗田,走,去新宿玩。」 民子笑著說。義三也笑了笑。 「那我就暗您一程。」 街上到處都是聖誕大減價和歲末大甩賣,到處都是刺眼的裝飾和震耳欲聾的噪音。新年的門前松也成了行人走路的障礙。 「我們這些窮人既不欠人家的錢,也沒人給咱錢。年末和我們又有什麼關係……」 義三在人群裡艱難地走著,說: 「以前,這新年的門前松就這麼早擺出來的嗎?」 「那可不是。一般都得等到年跟、歲末大甩賣之後才擺呢。這就和最近的婦女雜誌的新年號一樣嘛。」 「浮躁、忙亂,真讓人心煩啊。」 胡同裡有家小飯店。民子和店裡的人很隨便地聊了幾句。看來,她是經常出入這裡的。 年輕的女人端來了白色的酒壺和酒杯。民子向義三介紹道: 「這位是酒店的女老闆,是我哥哥的朋友。」 這女人描著細眉,唇部塗成了花形,身穿一件十分合體的黑毛衣。面對著這樣一位漂亮的女子,義三顯得有些緊張,簡單地打了一下招呼。 「栗田,2月份以後,你準備幹什麼呢?」 為了準備5月份的國家考試,從2月份起,住院醫就結束工作了。 「究竟幹什麼,我還沒最後定呢。」 「要是人家不嫌煩,我準備還在這所醫院幹下去。我情願成天去值班。這樣,既能學習不少東西,還能隨時向先生們請教。而且還有許多參考書可看,還能實際地參加病人的治療。」 「確實如此。」 「一個人在家裡,哪學習得下去啊。」 「我住的地方離醫院很近,咱們一塊兒學吧。」 義三也頗有同感。 「我要是通不過國家考試,再要做一年住院醫,那就真是慘了。」 民子轉動了一下眼珠: 「你不會通不過的。就算通不過,也不必灰心嘛。你舅舅不是在蓋著那麼漂亮的醫院嗎?!那麼漂亮的醫院,我也想去那兒工作呢。」 義三頗感意外,問道: 「連你也這麼認為?」 「我一直在想,我應該用自己的力量創造出我自己的生活。」 民子擺了擺指甲塗成珊瑚色的好看的手: 「你的想法也太理想化了。要不然,就是不好意思。你究竟希望得到什麼樣的生活?」 「我這絕不是理想化。這麼說吧,我就是不想幹這種私人開業的醫生。我願意在大醫院工作,願意有許多知心朋友,願意開闊自己的視野,願意到遠方去旅行……其實,我當醫生還是聽了行醫的舅舅的意見後才當的。也許這工作本來就不適合自己。」 聽義三說話的口氣,他似乎正在反省自己的內心。 「我真羡慕你,你參加完國家考試後還可以回到大學的研究室。」 「是嗎?其實,我並不想當大學的教授,也不認為自己能當上。我打算讓他們給我建所小醫院,自己開業治病。你說你想到遠方去旅行,可我倒想在學術的氣氛之中漫遊。在漫遊之中,要是碰到個關心我這種人的人,我就和他結婚。真的。」 民子垂著眼睛,慢慢地將酒杯送到嘴邊上。 「先不說這個。我,要是你隨隨便便地結了婚,那我會很失望的。」 「為什麼?」 「要是你所喜歡的一個女孩子,嫁給了一個很一般的男人,你難道不失望?!這是一向事嘛。我喜歡你,我一直認為咱們是好朋友。」 義三望瞭望民子,心想:她這大概是醉話。 民子滿不在乎地拿起第三個酒壺,放在耳邊晃了晃,又要了兩份海帶茶泡飯。 「咱們是好朋友……是好朋友。」 民子做出一副大姐的模樣,為義三斟上最後的一杯酒。 義三還想再多喝一些。民子也知道義三酒量也很大。但是,民子卻毫無意思再喝下去。 走出酒店,外面風很涼。 「剛才店裡的女老闆,漂亮吧?」 民子望瞭望星空,突然問道。 「以前,她更漂亮。」 「漂亮倒是漂亮。可是,我不喜歡這種類型的。」 「要是給你做個裝飾性的情人,不挺好嗎?!」 「噢,原來如此。」 「她呢,是我哥一個已去世的朋友的妻子。也就是說,是個未亡人,我哥很早以前就喜歡她。她結婚以後,我哥才娶的我嫂子。她丈夫死了以後,我哥心又活動了。她生活上有了問題,我哥給她出主意。她開了這店以後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我哥又為她痛心。看到她,我根本就感覺不到女人的悲哀。我只是為我嫂子感到難過。為人妻就好像被判了無期徒刑。」 「可是,你不是也說要結婚嗎?!」 「人們都說心心相印。可這心是要想很多事兒的。太麻煩了。我覺得還是用身體生活為好。」 在新宿車站長長的地下通道裡,民子低聲自語著。人流擁了過來,民子借勢靠到義三身旁。 「你知道我為什麼帶你去那兒?她總說我像個男孩子。所以,我就想讓她看看我這女人的樣子。」 說完,民子輕輕一笑。 「我到了。」 民子停下腳步,向義三道了聲再見,便走上臺階,徑直向八王子、立川方向的站台走去。人流之中,只剩下了孤零零的義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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