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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向日葵

  宮子靜靜地閉上了眼睛。

  她想起來了,在那個雨夜,自己在送直子回家的年輕人身上也感到了同樣的東西。

  宮子身上有著數不清的女人的不滿足。難道每見到一個年輕男人,這種不滿足都會被引發出來?宮子只有幾個女兒,難道因此她就會被別人家的年輕人所吸引住?難道這一切都是因為她那竭力要挽住青春的年齡所致?到了這個年齡,宮子有時會覺得自己的內心有著強烈的追求男性的欲望。

  「對不起。這孩子傍晚要去上山……」山內太太又坐到了原來的位置上。

  「山內死了以後,這孩子總是靠我,用我的。」

  「真讓人羡慕啊。」

  「是嘛。聽說他們要去尾瀨沼看水芭蕉去。」

  「去幾天啊?」

  「好像是兩三天。」

  「千加子的生日是8月7號,正是熱的時候。她要自己做些三明治、點心,招待客人。她現在每天都在盼著這天呢。要是方便的話,就讓文男帶著妹妹一起來吧。」宮子邀請道。

  「千加子出生在最熱的時候。她一看到向日葵,就跟人說『這是我的花』。」

  宮子永遠也忘不了,自己生完千加子之後,躺在床上曾在窗戶上看了好幾天的向日葵花。

  今年也同樣,千加子的生日到了,向日葵也長出了大朵的花。在廚房裡,早晨可以看到花的項頸,到了下午,花的臉就轉向了宮子,似乎在向她問候似的。

  千加子在蛋糕上放上罐頭水果,又用生奶油在上面繪製著圖案裝飾。宮子正在製作著冷菜拼盤。

  高秋的生日,還有宮子的生日總是過了之後才想起來、惠子和直子也從未慶祝過生日。

  可是,唯有千加子在幼兒園的時候曾舉行過「生日聚會」。當天,她的小朋友們拿著折疊的小玩意兒、可愛的花來到家裡一塊兒玩。最後,宮子為孩子們做些好吃的。有時,千加子也被邀請參加別人的生日聚會。到了小學,千加子總要在8月7日上畫上圈,注明是她的生日。到時,她一定要請好朋友吃頓飯。因為這一天就在廣島原子彈爆炸的第二天,所以千加子又把這一天叫做「原子彈爆炸生日」。這樣就更好記憶了。

  千加子在蛋糕的側面也用餐刀塗上了奶油。她一邊塗著一邊不高興地說:

  「今天的客人到底來多少,誰也說不準。」

  「我爸就『啊』了一聲。可他那個『啊』又總是含含糊糊的。我媽自作主張邀請的山內太太家,是來一個還是來三個,也說不準。惠子姐想來,可英夫姐夫不知來不來。他們還是夫妻呢……直子姐的那位客人是不請自到。最准的就是我的三個客人。」

  千加子用奶油做了五朵玫瑰花,每朵花上都擺放上一顆櫻桃。

  門廳的鈴響了。

  「啊,糟了。我還沒換衣服呢。」千加子嘴上雖然這麼說,但仍高興地走了出去。

  千加子一去就沒回來,連飲料也不給客人拿。於是,宮子把冷菜拼盤放進冰箱裡,解下圍裙,向客廳走去。客廳裡傳出了惠子的聲音。

  千加子正在把一件麻紗的刺繡女衫放在胸前比試著。

  「這是英夫姐夫送給我的生日禮物。」

  桌子上零零散散地放著包裝紙、裝飾帶。

  「你來了。天熱吧。千加子,去端杯桔汁來。」宮子把千加子打發走後,坐在了惠子的旁邊。

  「今天晚上,英夫也來吧。」

  惠子搖了搖頭。

  「千加子的襯衫是他自己去買的。他讓我來家看看,真少見啊。我有些搞不懂。」

  「什麼不懂?」

  「我什麼都弄不懂。他這個人也不知是隨心所欲呢,還是脾氣古怪。星期天的中午,電視轉播時裝表演。以前和我在一起的朋友也上臺了。好長時間不見了,我看得正高興時,英夫突然用腳把線給拽了下來,一臉的不高興。到了傍晚,又一個人開車去兜風。今天他也不到這兒來,也不知道他是早些回家呢,還是因為我不在家要和他的朋友玩到很晚。真讓人搞不清楚。」

  望著惠子悶悶不樂的側臉,宮子心裡浮起一片愁雲,這麼好看的孩子到底哪兒讓英夫如此失望呢?

  惠子跟在宮子的後面來到廚房。她拿起一塊三明治,又發現了向日葵。

  「那花能不能剪下一枝啊。英夫特別喜歡家裡的花每天都更新。向日葵的花多少見啊。」

  「剪一枝沒事兒的。那是千加子的向日葵,呆會兒讓千加子來剪吧。」

  「呆會兒?我現在就得回去……」

  「給莫夫的公司打個電話,讓他來接不就行了嘛。」

  「怎麼可能呢。當然,他要是高興了,也有這種熱心腸的時候。」

  「向日葵的花沒法用來插花吧。」宮子拿出修整花的剪子走到院裡。仰起頭望著頭頂上的花,宮子心底深處湧起一種難言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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