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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在咖啡館

  如果不是直子喊他,高秋肯定會邁著無精打采、蹣跚的步履從直子面前走過的。

  「爸爸。」

  高秋抬起頭。

  「噢,你才到這兒啊。」

  「爸,你今天出門也太早了。」

  「嗯。」

  「我今天不想去上班了……」

  天上的雲似乎移動了一下,明亮的春天的陽光一下照到了父女倆之間。高秋把視線從女兒的臉移走,回頭望瞭望陽光照射的方向。

  「直子,稍微歇會兒,喝杯咖啡吧。」

  「哪有這麼早就開門的店?」

  「到馬路對面,那兒有好幾家早餐服務的店。」

  「您總睡懶覺,可知道得還挺清楚。」

  兩個人不時避開車站前廣場上行駛的汽車,向馬路對面走去。他們走進一家叫做「阿靜」的咖啡館,裡面一個客人也沒有。

  父親只要了一杯咖啡。直子真想對父親說:

  「光喝咖啡,胃會變壞的。您還是吃點什麼吧。」父親聽到這話,該會多麼驚訝啊。也許父親已經徹底忘掉了那幅場景。不過,直子在自己的這種內心衝動中感到了令人不悅的苦澀。

  高秋拿起報紙,久久不肯放下,使直子難以看到他的神色。

  「您在家沒看報紙?」

  「嗯。」

  「我媽怎麼了?真讓人擔心。」

  「你媽這麼一哭,真讓人受不了。都是爸爸不好。」

  「那您就跟我媽說說唄……」

  「說了也沒用。」

  「最受不了的還是我媽吧。」

  「那倒是。還是等她冷靜些以後再說吧。」

  「什麼都得由著您。」

  「是這麼回事兒……」

  「現在,您就由著我媽的意來吧……」直子只有用溫和的語言來表達更多的意思。

  「嗯。」

  「您就這麼辦吧。」

  「嗯。你媽她說要出去旅行。」

  直子覺得事情和自己想像的完全是兩碼事兒。難道最關鍵的事兒已經解決了?

  「她一個人去我不放心。我跟她說,要是直子能請假陪你去,你就去。」

  「那您怎麼辦?」

  「我這段時間和千加子兩個人過。」

  「您能做飯嗎?」

  「總有辦法的。」說到這兒,高秋才露出了笑容。

  「您晚上回來那麼晚,千加子多可憐啊,太危險了。」

  「晚上我會早點兒回來的。只要打算回來,我一般6點鐘就能回來。這段時間天也長了,6點鐘,天還挺亮呢。」

  「您以前要是能早些回來,該多好!」

  直子並不打算過分責備父親,但她的話語仍使高秋臉上浮現出陰影。

  「您平時對家裡的事總是不聞不問。所以,一旦有了事,您也不知道是什麼事,我媽就特別難受。」

  「那倒是。」

  高秋點頭稱是。看到父親這麼爽快地承認了自己的不是,直子覺得自己有些言重了,也就不再說了。也許父親認為女兒已經知道了「那事兒」是什麼。如果是那樣的話,直子完全可以明確地問問父親是否與那個女人分手了,或者要求父親與她分手。但是,面對面的,這話又不太好說出口。直子沉默不語,思索著父親可能做出的回答。

  「你們這三姐妹,就你最像你媽媽。」高秋開口道。他似乎要改變一下此時的氣氛。

  「是嘛。我覺得,我媽有的地方跟我姐很相似,也挺愛熱鬧,愛打扮的,只是她總是克制自己罷了……」直子慌忙說道。她這話一半是在肯定父親的話,另一半卻是在否定。在她聽起來,父親說出直子像母親這話,似乎是在表達他希望與女兒、與母親達成和解的願望。從高秋的神情來看,他似乎正在想著某個遙遠的地方。

  「四天,不,還是一個星期。直子,你陪你媽到什麼地方去玩玩。錢我來想辦法。有三萬日元差不多吧?」

  「對,還有錢的問題。」直子心裡想著,但嘴上卻說:

  「爸,你也一起去吧,那不更好嘛。」

  「別。你媽好像是想離開我、離開這個家呆一呆呢……」

  「我媽想去什麼地方呢?」

  「你媽好像是要去很遠的,到地球的盡頭去。」

  「討厭。您盡瞎說。」

  「是啊。」高秋站起身來。

  「你媽到地球的一邊,你爸我到地球的另一邊。在那兒,我們都好好想想我們這二十五年的夫妻生活,這不也挺好嘛。」

  「你們當父母的都去地球邊上了,那我們這做女兒的該怎麼辦呢?」

  「你們都去結婚嘛……」

  說完,高秋又一本正經地問:

  「直子現在回家?」

  「嗯——我先去銀行請假呢,還是回家跟我媽說,我見到我爸了,去旅行的事說定了呢。那就先回家吧。」

  「就靠你了。」

  推開咖啡館的門向外走的時候,直子在父親身後道:

  「我要是個男孩子就好啦。」

  「為什麼?」

  「什麼也不為。我就是這麼想。」

  「什麼也別跟惠子講。她剛結婚。」

  直子真想問問父親,為了惠子的結婚,母親那麼辛苦,可在那最緊張的時候,你又在幹什麼。在三個女兒當中,最關心父親,為父親做的事情最多的要屬惠子了。她要是知道了父親的事兒,她又會作何感想呢?直子又想,也許正是嫁走惠子產生的內心波動,才使父親改變了對家庭的想法。

  母親的「地球盡頭」最後選定在了信州。戰爭期間一家人被疏散到的輕井澤,後來他們也曾去避過暑的輕井澤就在這個信州。母親的選擇不過如此而已。這個季節,輕井澤的山上小屋還很冷,也不方便。所以,她們準備找一家旅館住下。等旅館定下來,她們再給家裡來信。

  能夠和父親兩個人在一起生活,千加子顯得十分愉快。

  這十來天,母親消瘦了許多。看到母親的這個樣子,千加子心裡也很難受。但是,在母親父親身上,她並沒有只感到陰沉的一面。

  雖然母親的旅行是為了排遣鬱悶,但千加子相信母親一定會高高興興地回來的。她用歡快的聲音把母親和姐姐送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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