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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母親的眼淚

  一天晚上,宮子睡在直子的旁邊。剛躺下不久,她便起床上了二樓高秋的房間,許久沒有下來。

  對此,直子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想法。但是,第二天晚上,她又回到自己的寢室,睡到了自己的床上。不過,她旁邊的床上睡的不再是惠子,而是千加子了。

  就這樣,過了兩三天,直子才注意到父親與母親之間不同尋常的變化。

  她發現母親在夜深之後還在伏案寫信,又發現愛睡懶覺的父親比女兒們起得還要早。這使直子大吃一驚。

  直子和千加子弄不懂的事情仿佛突然降臨到她們的身邊,打破了家庭的平和寧靜。但是,對這一切,直子她們卻又很難去尋問瞭解。

  一天,一家四口湊在一起吃早飯時,千加子開玩笑似的說:

  「人們都說春天像孩子的臉變得快。咱爸起得這麼早,該不會颳風下雨吧?」

  可高秋聽了,連笑也沒笑。母親消瘦了許多,變得有些神情恍惚。父親的皮膚也失去了光澤。

  「這是拌樹芽吧?這醬好吃。什麼地方的醬?」有時父親勉強找句話說說,但母親也不答話。

  「竹筍快熟了吧?」直子說道。但那聲音顯得沒有底氣,很不自信。

  「聽說英夫他們家特別想要個孩子。他們剛結婚就要,那我姐多可憐啊。」千加子有意挑起大家的興頭,但母親仍然是安安靜靜的,默不作聲。

  「這要是有了孫子,就真到終點了。」

  「什麼終點?」千加子抬頭看了看父親的臉。

  直子發現母親手裡拿著碗,臉上淌著淚水。

  直子和千加子走出門後,忍不住問千加子:

  「看到了?」

  「媽媽流淚了。」

  千加子點點頭。走了一會兒,千加子說道:

  「我以前一直有點為咱家擔心害怕,倒不是擔心生活……咱媽和咱爸,是不是有點不像夫妻,老是那麼客客氣氣的。我看咱媽發頓脾氣該多好啊。」

  「嗯。咱媽能發脾氣嗎?」直子心不在焉地答道。這時,她記起了久遠的一段往事。

  那是直子要上小學還沒上小學時候的事。具體情節直子記不太清楚了。但她印象最深的就是在新橋的咖啡館裡,父親曾和一個年輕的女人一起吃過西式點心。

  那個女人當時穿著西裝,個子很高,不過臉型卻是日本式的,和母親有點相像。當然,她比母親要年輕許多,大概有30歲左右吧。

  「你光喝咖啡,所以胃才不好嘛。還是吃點兒什麼吧。」那個女人也不管父親是否願意,就為父親要了一份點心。

  在直子的印象裡,父親是不願意吃西點的,可是那天父親竟然吃了兩個。這在直子的腦海中留下了深刻的記憶。還有,父親一般是不愛聽別人講話的,可那天他聽那女人說話時顯得十分快樂。所以,當時直子幾乎是以崇敬的心情觀察著這個女人。當然,她與母親的相像之處也是吸引著直子的重要原因。

  回到家裡,天真無邪的直子便顯出幾分得意的樣子把「見到了父親死去的朋友的妻子、還吃了點心」的故事講給姐姐、妹妹還有自己的母親聽。

  那時,父親顯得格外精神,深夜喝醉酒回來,有時竟會把熟睡的女兒一個一個叫起來。

  「西點」那事以後又過了一年。父親得了感冒又轉成了肺炎,在家裡躺了將近一個月。一次,直子從學校回來的路上,有人把她叫住了。

  「竹島先生家的小姐,好久沒見了。把我忘了吧?」

  直子想起來了,她就是那個和他們吃過西式點心的人。直子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你家裡的人都好嗎?你爸爸也好嗎?」

  直子告訴她爸爸得了感冒,正躺在家裡休息,現在快好了,不用擔心了。聽到直子的話,那個女人放下心似的點點頭,臉上露出了開心的笑意。

  這件事對直子來講,已是久遠的事情了。可剛才看到母親的淚水,她最先想到的便是那個女人的印象。

  難道那個女人又再一次出現了?看到母親的神情,直子只能做出這種解釋。

  「為姐姐的婚事,咱媽費盡了心思。可這事剛完,咱爸和咱媽又……」說著說著,直子覺得自己的雙腿十分乏力。

  「不管誰對誰錯,他們都那麼大年紀了,就是想改我看也改不了啦。」千加子一副年輕女孩子的腔調。

  「也是啊。」

  直子想,就算他們度過了這次危機,他們以後也未必就會過得輕鬆。

  「你還要上學呢,你先走吧……」直子對千加子說。

  「我回家看看。我有些不放心咱媽。」

  「讓他們倆在一起多好啊。該炸的炸彈在關鍵時候爆炸了,那以後就沒事兒了。我覺得咱媽這顆炸彈就該炸了。」

  「千加子,你是不是知道什麼了,才這麼說?」

  「你說什麼呢。我什麼也不知道。真煩人。」千加子慌忙搖搖頭。

  「連姐姐你都那麼愁眉苦臉的,我當然也要心神不定了。沒事兒的。咱媽流流淚也是正常的嘛。」

  聽到千加子故意寬心的話,直子覺得千加子一定是發現了什麼。

  「真讓人煩心。這報紙雜誌咱每天都看,就是想不到咱家會起這種風波。姐姐,你可要把它平息好啊。」

  千加子迎著撲面而來的春風,疾步走去。直子也尾隨千加子趕到了車站。不過,到了剪票口,她又停住了腳步。千加子在成群結夥向前湧動的人流中向直子揮了揮手,便消失在人群之中。

  「回去說什麼呢?」直子想。回到家裡,要是無計可施,自己還得出門。乾脆就說是忘了東西吧。

  直子慢慢地向站外走去。這時,她發現父親正在小賣部買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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