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川端康成 > 風中之路 | 上頁 下頁


  ¤花

  30號,直子終於退了燒。但是,她仍然沒有食欲。千加子為她端來了一碗打了一個雞蛋的米粥。這簡單的飯食似乎在告訴她家裡是何等忙亂。

  直子想喝些果汁。她覺得這樣會清爽一些。她連續喊了幾句,但她的聲音被宮子忙亂的腳步聲淹沒了。宮子一邊發著牢騷,一邊在屋裡忙這忙那。

  去滑雪的惠子還沒有回來。

  或許她今天晚上就會上車,明天就會到家,到家後,馬上就要洗澡,洗頭,去美容院,上街買東西,隨心所欲地度過除夕日。

  惠子要是在家,家裡的氣氛就會輕鬆歡快。

  「太我行我素了。」

  家裡的人誰都這樣看惠子。但是,誰都很自然地寬容她。

  對這樣的姐姐,直子從懂事起就有著微微的嫉妒和羡慕。直子不由得感歎道:雖說是姐妹,可性格秉性竟會如此不同。

  不過,她們仍是親密無間的姐妹。

  恢復期的困乏使直子不知不覺之中又進入了夢鄉。

  好像是在做夢。

  直子覺得自己在和母親交談,又覺得自己是在旁邊聽母親和千加子談話。

  「什麼大年三十,什麼元旦,其實和平時的今天、明天沒什麼兩樣。」

  「是啊。我年輕的時候,也這麼想過。不過,慢慢地也就把這日子認定是大年三十、元旦了,就像是在迎接全新的、鮮活的、純白的客人,也就想把屋裡屋外、把身上穿的全部清掃乾淨了。」

  「純白的客人?……」

  她重複著母親的話,又道:

  「漸漸地,我們也要變成媽媽這樣嗎?能變成這樣嗎?會完全變成這樣嗎?」

  「每個人都不會一樣的。都是女人嘛……」

  「……」

  直子覺得宮子的聲音在昏暗的房間裡突然變得十分清晰了。

  「還在睡嗎?睡得真好。感覺好些嗎?」

  「我覺得剛才在和您說話來的。看來,我還是睡著了。」

  宮子站在那裡,懷裡抱著花瓶。花瓶裡插著三朵鬱金香。

  「聽說插花的師傅也得流感了,在家休息呢。」

  直子以為花店送花來了。

  「明天我就能起來了,也就能插花了。」

  「花兒,你別急。人家給咱插好了,說是放在壁龕上的,可以放幾天呢。」

  「誰幫助插的?」

  「你師傅的兒子來了……」

  「光介先生?」

  直子低聲用力地說出了光介的名字,似乎是在證實自己內心的驚訝。

  直子感到十分意外。她沒想到光介會對插花也有興趣。

  能替師傅來插花,可見他的技術非同一般、頗為自信。這使直子更覺驚訝。

  「這兒得讓惠子好好收拾收拾……」宮子說著歎了一口氣,把花瓶放在滿是灰塵的茶几上。

  「是穿的西裝嗎?」直子問。

  「什麼?你是說那位先生穿的衣服啊。大概是穿的久留米碎花染的套裝吧,我也說不準。當時我忙忙叨叨的,惠子又扭了腳脖子,讓英夫給送了回來……」

  「真的?我姐和真山先生一塊兒去的?」

  「說是你姐在車站用公用電話找到的英夫,讓他去接的。剛才,他在客廳和光介一塊喝茶,這才知道他們倆從小就認識。他們還說呢,沒想到在這兒會見面。」

  「聽說他們是親戚?」

  「好像是。這鬱金香就是他送給你的,表示一下慰問。」

  「……」

  「咱們還沒去給你師傅送年末禮物呢。明天得送去,連著去道個謝。」

  「算了吧。我師傅也知道我病倒了……到拜年的時候再說吧。」

  宮子走出屋後,直子馬上從床上悄悄下來。

  發熱的時候,出了好幾身汗。每出一次汗,直子都要換身衣服。現在她穿的是印染著菖蒲的大花圖案的睡衣。她在睡衣上套上棉袍,又穿上彩色平絨的襪子,然後來到和式客廳。

  直子走起路來覺得腳步不穩。

  客廳裡很有些新年的氣氛。收拾得整齊乾淨的壁龕上掛著新年的字畫,擺放著「鏡餅」①,微微發光的暗色裝飾架上放著角形的藍色花盆,裡面播放著松樹,配置著水仙和寒菊。這盆插花顯得幹練嚴酷。

  ①大小兩塊疊在一起的圓形年糕,新年時擺用。

  不知為什麼,直子不敢靠近它,便又輕輕地拉上了紙門。

  沒有見到光介,這使剛剛病好的直子感到一陣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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