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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他兩手捂著臉。

  「啊——」

  他喊了一聲,從房間跑了出去。

  百子一動也沒動。

  百子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被啟太擁抱,鬆開以後,心底深處湧起難以形容的憎惡和悲哀的情景。

  竹宮少年是由於嫉妒而離去的呢?還是由於卑怯而逃走的呢?

  「我還是個孩子呢。」

  只有這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話,冷冰冰地留在百子的耳中。

  二

  青木的新茶室的客人,只有水原和百子兩人。

  水原從銀閣寺、法然院回來,順便到這裡看看茶室。他不是來談茶室設計的,但是還是說:「不過,首先從設計者來看,茶室的設計好像也是穿西服進來,不太……」說著,扭頭看了一眼百子,「這樣,麻子來的話,她也是穿西服……」

  「哎呀,主人就這樣,茶道禮法也不怎麼樣。」青木笑著說,「最近在一個家具店聽說,喜歡茶道的人多起來了,想要請茶客的人多得很。他們一邊看著參考書,一邊學做茶道禮法。師傅在洗茶器處——指導。據說那人又高又胖,把鍋蓋拿起來放下去的時候用力太大,把不知是『黃瀨戶』還是『織部燒』的放鍋蓋的陶具『啪』地一聲壓碎了。」

  水原也隨聲附和地說:「那是蠻力氣。真是聞所未聞。」

  「是啊。是位東京人。他的大名很快就威震京都。」

  「可是,把放鍋蓋的陶具壓碎是常有的事吧。」

  「完全不是。即使讓你把它壓碎,也是壓不碎的。」

  青木把鍋蓋往那上面放了兩三次,發出很大的聲響。

  「說起西服,我們問了裡千家的師傅,聽說現在來師家的客人,男的也幾乎都是穿西服。據說在戰前,穿西服進師家的門就顯得不諧調,沒規矩,客人感到有些難為情……」

  「可是,據說近來在銀座的小流氓中學習茶道也很時髦。小流氓來到銀座的家具店,見到志野陶瓷茶碗,問原價多少錢……」

  「我們也和他們差不多吧。但是,在戰爭中孩子被抓走,房屋被燒毀,隱居京都,也想附庸風雅,請人建一個茶室,又爆發了朝鮮戰爭。」

  「但是,利體雖說在桃山時代,也是戰國時代以後的人。吉並勇也寫過這樣的詩。」

  「利休的時代沒有原子彈。另外,請人設計防空壕也許比茶室更要緊。」

  「我作為一個建築匠,去看了廣島、長崎的慘狀。看了那裡以後再看京都,走在街上也感到不寒而慄。那些只能一頭出入的死胡同,在原子彈爆炸中是最可怕的吧。」

  「是啊。那就吃著燙豆腐,老老實實地等著那可怕的事情……」

  青木一邊點茶一邊說。

  「南禪寺的豆腐店很近,我經常自己去。坐在荷花已經枯萎的泉水旁邊的折凳上,一點一點細細品味,紅葉飄落,日暮降臨。忘記了附近有自己的家,養成了獨斟自飲的怪癖。在茶室也不知不覺迷迷糊糊,自己吐了,真丟臉啊。」

  壁龕裡掛著《過去現在因果經》。有十八行。水原知道這是青木在京都得到的,說好要看一看。

  「因果經,這是你爸爸要看的。」青木把身子轉向百子。

  「壁龕裡是天平時代的畫經。我家的茶道用具不太諧調,這是由於你爸爸的關係。不過,由於你爸爸是茶道會的行家裡手,所以風格不諧調的地方反而顯得更有趣。」

  「8世紀的日本的畫經,放在自己設計的壁龕上,這幸運是不可思議的。」

  「當今,佛畫雖然有點過時,但是也作為啟太的供品吧。百子小姐也來了……」

  百子看見那些淳樸而親切的偶人般的小佛像,心裡不由一陣絞痛。

  青木用小圓竹刷為百子攪著茶,說:「後來看啟太的日記,感到父親對兒子有許多事情沒有很好地瞭解,沒有很好認識到兒子的真正價值。對死去的兒子的留戀使內心感到很孤單。父子之間就是這樣的吧。」

  「也許是那樣。我和女兒之間,也是這樣的。」水原答道,沒有看百子。

  「噢,如果兩個人都活著的話,那我們的談話就完全不同了。」

  「那——怎麼樣呢?」

  「當著百子小姐的面說有點……啟太活著的時候,水原先生對百子小姐和啟太的愛情是同意的嗎?」

  青木仍低著頭,把茶碗放到百子那裡,說:

  「請用吧。」

  「謝謝!」百子向前挪了挪身子。

  水原囁嚅地說:「噢?聽你這麼一說,我也不是完全不知道。那——我說那是百子的自由吧。」

  「是嗎?那麼你好像是同意了,謝謝你。」

  「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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