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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今天早晨,麻子也感到忐忑不安,汽艇的聲音也讓人靜不下心來。

  「還是配給品?昨天是用槳劃的小船吧。今天用的是汽艇啊。」

  麻子沒有完全按父親說的辦,偷偷地把拉窗留了一個縫隙。她一隻眼睛靠近那裡,確認姐姐沒有到旅館的庭園之後,又拉開了拉窗。

  汽艇向湖尻駛去。汽艇本該是向富士山倒映在湖中的方向駛去的,但是富士山被陰雲遮住了。

  昨天的小船沿著湖岸像在樹間穿行,而今天早晨的汽艇像掠過岸上的樹梢向湖心駛去。

  「是姐姐。果然是姐姐啊。那難道不是姐姐嗎?——正如我料想的那樣。」

  麻子手抓著拉窗。

  「和那個男孩兒兩個人啊,爸爸。天這麼冷,可一大早就到湖裡去,姐姐是發瘋了。」

  湖水連細小的波浪也沒有,小汽艇拖著一條長長的水尾。

  在船尾,百子依偎著少年。

  對岸的山上,有些地方呈現細細的雪線。

  「爸爸……」麻子回過頭來。

  父親避開女兒申訴般的目光,說:「把拉窗關上。」

  「是。」

  但是,麻子卻凝神目送汽艇遠去。

  「麻子,我讓你把拉窗關上!」

  「是。」

  女兒愣愣地回到被爐旁。

  「您怎麼了?爸爸。」

  父親默不作聲。

  「把姐姐丟開不管行嗎?那樣行嗎?——汽艇的聲音還能聽得見。我心裡直撲通撲通地跳。昨天夜裡,我也沒睡著覺。」

  「好像是那樣。可是,在這裡我剛才想要把百子抓住……」

  「是嗎?那——爸爸是想在哪兒把姐姐抓住?」

  「也許我抓不住百子。昨天,不,前天吧,我說要給你建房子,你說也要給姐姐建一座吧。」

  「唉。京都還有一個妹妹吧。建兩座?三座?我是問過。」

  「嗯……」父親含糊其辭地說,「即使給百子建了房子,但我想她也不能去住。」

  「為什麼?爸爸的像遺囑一樣的房子,姐姐不去住,只有我去住?您為什麼那麼想?」

  「這問題讓我很難回答,但也許是由於我和你母親結了婚的緣故吧。」

  「那——」麻子搖了搖頭,「討厭,那事……我討厭。爸爸不是太偏心了嗎?」

  「的確,是那樣吧。」父親點了點頭,之後像是自言自語但又很明確地說,「我兩次戀愛,一次結婚。收養了前一次戀愛所生的孩子,而沒有收養後一次戀愛所生的孩子。這話現在即使不說,麻子你也是知道的吧。」

  麻子像被壓抑似的一時說不出話來,稍停片刻,說:「那後一個孩子,為什麼不收養?是因為有我媽媽嗎?」

  「不是的。之所以收養頭一個孩子,是因為那孩子的母親死了。是自殺。」父親像吐出毒氣似的說。

  女兒睡眠不足的雙眼皮,顯現出美麗的線條。

  「爸爸使三個女人生了三個女孩兒,真正的孩子只是我麻子一個人嗎?」

  「噢,那……你說這話,是難得的。」

  「可憐的爸爸。」

  「但是,無論是在一起生活,分開,還是捨棄,或是送到別處,孩子畢竟是自己的孩子。既然出生了,父女的血緣是不能割斷的。」

  「無論做得怎麼好,繼母畢竟是繼母,和這是同樣的嗎?我覺得媽媽實在太可憐了。」

  「是的。但是孩子一般是不可憐爸爸和媽媽的。隨便感覺到別人可憐的人,也許那個人本身就有可憐的地方。」

  「這都怪爸爸。」

  「的確,是那樣吧。但是,人的命運是不同的呀。」

  「那——您是說姐姐乘坐的汽艇也是命運之船?已經毫無辦法了?」

  「不能那麼說。但是,百子對那個男孩子是認真的嗎?」

  「我也不知道。」

  「我似乎覺得她不是完全真誠的。百子繼承了母親的秉性,是一個始終滿懷真誠地生活、充滿信心地忘我工作的姑娘,而對現在這個男孩兒,難道不是草率從事嗎?」

  「草率從事?姐姐好像很認真哪。不過,姐姐現在有兩個少年。爸爸……她今天帶來的男孩兒叫竹宮。同時和兩個人,我真不理解姐姐。」

  麻子好像難於開口,羞怯地聳了聳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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