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川端康成 > 彩虹幾度 | 上頁 下頁 |
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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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椿屋主體建築的右側,白色的侯爵宅邸黃昏殘照般浮現眼前。 「以前是更新鮮的白色啊。由於曾經成為空襲的目標而轟動一時。因為從遠處看很顯眼。總之,其建築風格是孑然突兀,旁若無人,好像是小暴君或大叛逆者的建築似的。據說,侯爵從西洋一回來,就把這個宅邸的庭園樹木全部拔掉,把庭園石全部挖出,全都搞成草坪。雖然上一代主人也許並不是傾心風雅,然而侯爵卻把日本風情的庭園變成了西洋風格的樣式。房屋也毫不留戀地毀掉了。侯爵似乎是要在熱海的別墅建立熱帶風情的生活。室內溫度終年華氏七十度——據說華氏七十度最好——為此,把溫泉的熱水向地板下和牆壁裡流通之後,牆壁出現裂縫,壞了。建築材料研究得不夠啊。但是,我去的時候,一到屋裡,悶熱悶熱的,很不好受。」 「有華氏七十度?」 「啊——也許有吧。據說,即使是在隆冬,侯爵也只穿一件襯衣,向打字員口述原稿。兩個打字員是從美國來的第二代美籍日本人。論文是用英語口述,寄給外國的學會會報的。」 「噢——是學者?」 「是動物學學者啊。有時到熱帶去獵取猛獸呢。還乘輕型飛機訪問過埃及。他是離開日本的貴族啊,在外國的知名度比在日本還高。是一個在狹窄而潮濕的日本不能居住的人吧。這個熱帶風情的宅邸,也是對日本風土的反叛……」水原停了停,說,「當然是衰敗了。」 他仰望著屋頂呈圓形塔尖般的房屋。 「我去的時候,一隻蜂鳥還活著呢。原來是兩隻,有一隻死了……」 「是翅膀扇動極快,快得幾乎看不見的那種小鳥吧?」 「是的。」 椿屋的照明燈亮了,從上面照射著庭園。 水原就此返了回來,邊走邊說:「二樓的寢室也讓我看了。漂亮的床和各種各樣的化妝品都令人吃驚,但更令人吃驚的還是鞋啊。拉開床旁邊的簾兒,裡面是鞋架。兩側的架兒上,擺著四五十雙夫人的鞋。夫人也是在美國長大的第二代美籍日本人,完全是美國的生活方式。寢室也和浴室一樣,是日本人所想像不到的。半月形的大大的窗戶,是一整塊玻璃。真是既明亮又華麗……」 他說到這裡止住話頭,又說起美國風格的廚房和洗衣場所。 他們從茶室前面走過,又走過水池的小橋。 「啊——想起來了。沒錯兒,那櫻花,叫做紅寒櫻。」 水原笑了。 二 「我給您搓背吧。我已經多少年沒給爸爸搓背了呢……」麻子說。她正洗著自己的前胸。 父親枕著澡盆邊沿,身子泡在水裡。 「嗯,是啊。你小的時候,連腳趾縫都給你洗,你還記得嗎?」 「記得的。那時我也不小了。」 父親閉著眼睛說:「我現在正在考慮,想給你建一座房子。」 「哎唷,我的房子?……」 「是的。」 「我的房子,和誰一起住的房子?……是我一個人住的嗎?」 麻子洗著身子,似乎說得很輕鬆,而父親的思路卻被打斷了。 因而,父親也開玩笑似的說:「想在一起住的人,還沒有嗎?」 「沒有啊。」 女兒忽然看著父親。 「嗯——你一個人往也可以。不住也可以。作為你的房子放著,那是很好辦的。爸爸是建築家。哪怕是小房子,想把它作為像遺囑那樣的名作留給女兒。」 「遺囑那樣的房子?」女兒指問道,並連連搖頭,「討厭那樣的……」 她進到澡盆裡,說:「我冷了。」 「沒關係的。正如我平時說的,不能如意的人間萬事中,沒有像建築這樣更不自由的藝術。場所、材料、用途、大小、經費、房主的隨意要求,而且還要有木匠、泥瓦匠、家具匠人的手……像伊賀侯爵那樣任意而為的房屋,我可能一座也沒建過。所謂遺囑那樣的東西,也就是按自己的想法所建的房屋的意思。搞建築,第一次按自己的想法……這是少有的。」 父親為女兒裸體的美而驚歎。 一瞬間,父親想起了寓所庭院的秋田犬。雖然把自己的女兒和狗聯繫在一起不太好,但卻都是有生命的東西身體的美。當然,女兒的美是秋田犬所無法比擬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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