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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七


  他有點兒氣惱。納迪娜就是這副德性,她想要得到什麼東西,那比誰都貪婪,可東西一旦到手,便又惶惶不可終日。是她打了那座房子的主意,似乎非要那座房子不可,態度之堅決,使亨利從未對這一計劃產生過任何懷疑。可突然間,她把他拋下不管,讓他獨自空對一個再也不實在的未來計劃。

  「你說到了那邊再也不讀報紙了,可你一定還會讀的。」納迪娜說道,「要是收到《警覺》雜誌,或者那份週刊,如果它哪一天問世的話,那准挺有意思。」

  「聽著,」亨利說,「當我們像這樣出門到別的地方久住時,必定要度過一段艱難的時期。沒有理由因此而突然改變全盤計劃。」

  「要是僅僅為了不改變我們的計劃而出門,那也太蠢了。」納迪娜忍著性子說道。

  「你聽見你父親那天說的話了?要是我留下來,那一切都將像過去那樣重新開始。你不是總責備我不把時間用到生活上去嘛。」

  「我過去說過許多蠢話。」納迪娜說道。

  「今年,我自由支配了自己的時間,感到十分幸福。」亨利說道,「我要去意大利,正是為了能繼續下去。」

  納迪娜一副猶豫不決的神態看著亨利:「要是你真覺得你到那邊一定會幸福……」

  亨利沒有說什麼。幸福:事實是這個詞再也沒有意義。人絕對擁有不了世界,也無法回避它。人處於世界之中,情況就是如此。無論在威尼爾港還是巴黎,整個地球都照樣出現在他周圍,連同地球上的貧困、罪惡與不公。他完全可以把自己餘生用來逃避人生,但決不會有個安身之地。他照舊會讀報紙、聽廣播,照舊會收到信件。他從中惟一可以得到的一點,那就是暗自哀歎:「我對此無能為力。」猛然間,有什麼東西在他胸口炸開了。不,這天晚上壓得他喘不過氣來的寂寞感,這種堵在他胸口的無能為力的感覺。不,他需要的不是這一切。不。他決不答應說出這種話:「沒有我,一切照轉。」納迪娜看得透徹:他從來就沒有真正地選擇這條流亡之路。他驀然醒悟到這幾天來他一直經受著這一念頭的可怕折磨。

  「咱們要是留在這兒不走,你高興嗎?」他問道。

  「不管在什麼地方,只要你高興,我就高興。」她激動地說。

  「你不是渴望到一個美麗的地方迎著太陽生活嗎?」

  「是的。」納迪娜猶豫不決:「你知道,那些夢想天堂的人,一旦把他們逼到牆根,那他們就不再那麼迫不及待地要去天堂了。」她說道。

  「換句話說,要是走了,你會感到遺憾?」

  納迪娜神情嚴肅地看著他。「我求你一件事:你一定要做你渴望做的事情。我想自己還和以前一樣自私,」她添了一句:「但我的目光不那麼短淺了。要是我總想到是我逼你的,那我這一生也就煩透了。」

  「我再也弄不太清楚我到底在渴望什麼。」亨利說道。他站了起來,把剛剛買的一張唱片放在唱機盤上。若他不走,就不可能經常找到空暇聽唱片了。他環顧四周。若他不走,他知道等待著自己的是什麼。這一次,他事先已經有所防備:「我至少可以避開某些陷阱。」他暗自思忖。「可我還會落到其他陷阱中去。」他又無可奈何地這樣想。

  「你願意聽點兒音樂嗎?」他問道,「我們今天晚上用不著決定什麼事情了。」

  可是,他心中清楚自己決心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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