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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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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為您保存了所有各期的《紐約人》。」劉易斯殷勤地說,「有趣的文章都標出來了。」 他把一疊雜誌放在床頭櫃上,然後打開了收音機。我們倆躺在床上,我開始翻閱起《紐約人》。但是,我感到渾身不自在。過去那幾年,我們經常躺在一起不說話,各自讀書看報或聽收音機。只是今天,我剛到不久,我人躺在他的身旁,他卻一心只想著棒球,我覺得奇怪。去年,我們第一天全都沉浸在交歡之中。我翻了一頁,可怎麼都看不進去。夜裡,在進入我體內之前,劉易斯就早早滅了燈,沒有給我微笑,也沒有呼喚我的名字。為什麼?我沒有多問自己,昏昏欲睡。可是忘卻一個問題,並不等於給予了解答呀。 「他也許還沒有跟我完全聚合。」我暗自思忖,「分離一年之後,要完全聚合,難呀。耐心點,他一定會與我聚合的。」一篇文章剛讀了個開頭,我便擱了下來,只覺得喉嚨眼裡縮得緊緊的。我才不在乎什麼福克納的新作和其他東西,我應該躺在劉易斯的懷抱裡,可卻沒有躺在那裡。為什麼?這場棒球賽沒完沒了。幾個小時過去了,劉易斯還在聽。要是能睡著也好啊,可我已經睡足了。我終於狠了狠心。 「您知道,劉易斯,我餓了。」我樂呵呵地說,「您不餓嗎?」 「再耐心等十分鐘。」劉易斯說道,「我為『巨人隊』賭了三瓶蘇格蘭威士忌酒:三瓶蘇格蘭威士忌非同小可,是不是?」 「確實非同小可。」 我又清楚地看到了劉易斯的笑臉,聽到了這種嘲笑但卻溫柔的聲音。若在別的日子,這一切都是正常的。說到底,今日酷似任何一個日子,這也許是正常的。但是,我覺得這最後的幾分鐘漫長得可怕,這是事實。 「我贏了!」劉易斯興高采烈地說。他起身關了按鈕。「可憐的小餓鬼,我們去填肚子!」 我也爬了起來,稍微梳了梳頭:「您帶我上哪兒去?」 「那家古老的德國餐館,您意下如何?」 「好主意。」 我十分喜歡這家餐館,對它留有美好的記憶。我們一邊吃著紅菜香腸,一邊開心地交談。劉易斯跟我敘起了好萊塢逗留的見聞,接著,他領我去了那家流浪漢酒吧和以前比格·比利在那兒演奏過的黑人小舞廳。他笑啊,我笑啊,過去又重現了。我猛然想到:「是呀,這一切模仿得多麼相似!」我為什麼會這麼想呢?出了什麼不愉快的事?沒有,沒有出任何事。可能是我自己胡思亂想,乘飛機旅行,加之剛抵達之時心情活動,使我感到精疲力竭。我顯然在胡思亂想。早在一年前劉易斯就跟我說過:「我再也不會設法不去愛您,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愛過您。」他是跟我說過,那就在昨天,我也還是我,他也還是他。在把我們倆送回到床笫的出租車上,我躺在他的懷裡。確實就是他,我重又感受到了他臂膀的粗糙和溫暖。我沒有得到他的嘴巴,他沒有親我,在我的腦袋上方,我聽到了一聲呵欠。 我沒有動彈,可我感到自己沉入了深深的黑夜之中,我暗暗在想:「當人瘋了時,也許就是這種樣子。」兩束耀眼的亮光刺破了黑暗,這是兩個同樣可靠但並不可能同樣真實的事實:劉易斯愛我;但當他把我摟在他懷裡時,他打了呵欠。我登上樓梯,脫去衣服。我無論如何要給劉易斯提個問題,提一個十分簡單的問題,可還沒提出,它便扯碎了我的喉嚨,但是,還有什麼會比這種困惑的恐怖感更難以忍受嗎?我躺下身子,他睡在我身旁,蓋上了被單。 「晚安。」 他說罷便背朝我扭過身去。我緊緊拉住他: 「劉易斯,怎麼了?」 「沒什麼。我累了。」 「我是想問:整個白天,到底出了什麼事?您就像沒有見到我似的?」 「我見到了您呀。」他說。 「那是您再也不愛我了?」 出現了一陣沉默,這陣沉默已經說明問題,可我卻仍然那麼愚蠢。整個夜晚,我一直擔心,然而我卻沒有真正相信這種擔心是有理由的。突然間,再也不容懷疑。我又問道: 「您再也不愛我了?」 「我始終珍重您,很珍重,我對您感情很深。」劉易斯若有所思地說,「可這再也不是愛情。」 就這樣,他明說了,我也親耳聽到了,任何東西都決不可能抹去這句話。我一聲不吭,對自己不知如何是好。我還是我,沒有任何變化。然而過去、未來和現在整個兒都在搖晃。我仿佛覺得連我自己的聲音都不再屬我。 「我早就知道了!」我說,「我早就知道我會失去您。見面第一天,我就知道了。在德麗莎俱樂部,這正是為這事才哭的。如今事情終於臨頭了。這到底是怎麼發生的呀?」 「應該說什麼事也沒有發生。」劉易斯說道,「我今年等著您來,心裡並不焦急。是呀,一個女人,是讓人愉快的;一起談談天,睡睡覺,接著她又走了:用不著神魂顛倒。可我還是對自己說,也許一見到您,會出現什麼奇跡……」 他聲音超脫地說著,仿佛這件事情與他毫無關係。 「我理解。」我有氣無力地說,「沒有發生任何事情。」 「沒有。」 我神情恍惚地在想:「是因為這種香味,這些絲綢衣服的緣故,只要一切重新開始就行了。我再穿上去年的那套西服……」但是,我的裙子與此顯然毫不相干。我聽到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了我的聲音:「那我們該怎麼辦啊!」 「我十分希望我們一起度過一個快樂的夏天!」劉易斯說,「我們已經度過的難道不是愉快的一天嗎?」 「地獄般痛苦的一天!」 「真的嗎?」他神態遺憾地說,「我以為您什麼也沒有察覺出來呢。」 我的聲音棄我而去,我再也說不出話來。再說,說又有何用呢?去年,當劉易斯想方設法不再愛我時,透過他的積恨與紛亂的心緒,我感覺到他難以做到。因此,我始終心存希望。今年,他並沒有逼自己那樣去做,然而他卻不再愛我了,這是顯而易見的。為什麼?怎麼回事?是從何時開始的?這無關緊要,這一個個提問都無濟於事。當人們還懷有希望時,理解是重要的,但如今我肯定自己已經毫無指望。 我喃喃地說:「呃,晚安。」 他把我抱在他的身上。「我不願意您傷心。」他說道。他摩挲著我的頭髮:「用不著傷心。」 「您別為我不安。」我說道,「我馬上就要睡了。」 「睡吧。」他說,「好好睡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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