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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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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覺!這樣一個不同尋常的夜晚,這麼早就睡覺了!」朱利安驚叫道。 「這是一個偉大的夜晚!」亨利說道,「可我困了。」他略欠了一下身子,向門口走去。 「你哪兒有約會?」亨利問朗貝爾。 「我沒有約會,我實在受不了。他們這些人真沒趣。」朗貝爾說,接著充滿積怨地補充道,「什麼時候能夠過個不談政治的夜晚?」 「誰也沒有談什麼,不過是瞎扯。」 「是瞎扯政治。」 「我早就勸你去看電影。」 「不是政治就是電影!」朗貝爾說,「難道天底下就真的沒有別的東西了?」 「我想有的。」亨利說道。 「什麼東西?」 「我也想知道。」 朗貝爾狠狠地對著人行道的瀝青路面踢了一腳,以略顯請求的口吻問道:「去不去喝一杯?」 「咱們喝一杯去。」 他們來到一處露天咖啡座坐了下來。這是一個美妙的夜晚,人們圍著獨腳圓桌談笑風生,他們在談些什麼?小汽車在馬路上彎彎曲曲地行駛,一對對男女青年摟著走過。人行道上,有幾對男女在跳舞,傳來一支優美的爵士樂曲的回聲。毫無疑問,地球上除了政治和電影之外還有許多別的東西,可那都是為別人而存在的。 「來兩份雙杯蘇格蘭威士忌。」朗貝爾招呼道。 「雙杯!你真行!」亨利道,「你也開始喝酒了?」 「為什麼說『你也』?」 「朱利安喝酒,斯克利亞西納喝酒。」 「伏朗熱可不喝,不過樊尚喝。」朗貝爾說。 亨利莞爾一笑:「是你自己看見什麼都認為是政治算盤,我只不過隨便說說的。」 「納迪娜也不願意我喝酒。」朗貝爾說道,臉上顯示出了一種朦朧的固執神情。「她認為我喝不了酒,她覺得我什麼都不行。那口氣和你完全一樣。真滑稽,我這人引不起別人信任。」他聲音陰鬱地說。 「我對你向來都是信任的。」亨利道。 「不,你有一段時間對我表示過寬容,僅此而已。」朗貝爾一口喝了半杯威士忌,氣呼呼地繼續說道,「你們那一夥裡,如果不是天才,那就非得是魔鬼。樊尚嘛,就是個魔鬼。可我呢,既不是作家,也不是活動家,也不是放浪形骸的傢伙,只不過是一個寶貝小子,連真正喝酒都不會。」 亨利一聳肩膀:「誰也沒有要求你非得是天才或魔鬼。」 「你不要求我,那是因為你打心眼兒裡瞧不起我。」朗貝爾說。 「你神經出毛病了吧!」亨利說道,「你腦子裡有這些想法,我感到遺憾,可我並沒有瞧不起你。」 「你覺得我是個資產者。」朗貝爾說。 「那我呢,我就不是?」 「噢,你嘛,是你。」朗貝爾忌恨地說,「你口口聲聲說你從不覺得自己高人一等,可實際上,你什麼都瞧不起,無論是勒諾瓦、斯克利亞西納、朱利安、薩瑪澤爾、伏朗熱,還是其他人,對我也是如此。當然,」他帶著充滿欽佩和怨恨的聲音補充道,「你的道德那麼高尚!你無私、正直、公正、勇敢,你對自己一絲不苟,無懈可擊!啊!能覺得自己無可指摘,該是多麼美妙啊!」 亨利微微一笑:「我可以向你發誓我的情況並非如此!」 「算了吧,你十全十美,你自己心裡知道。」朗貝爾洩氣地說,接著氣憤地補充道,「我知道我不是十全十美的人,可我才不在乎呢。我就這個樣兒。」 「誰責怪你了?」亨利問道。他帶著幾分內疚的心情打量著朗貝爾。他曾責備朗貝爾隨波逐流,可朗貝爾是情有可原的。朗貝爾經歷了痛苦的童年,二十歲時,羅莎又死了,納迪娜是不可能給他以慰藉的。實際上,他的要求一點也不過分:只求別人允許他為自己過幾天日子。「可我對他提出的盡是要求。」亨利心裡想。正是由於這一原因他才跑向伏朗熱一邊。也許除了要求以外,再賦予其他東西為時還不算晚。亨利飽含深情地說道: 「我感到你對我有許多怨恨,還是向我全都倒出來為好,咱們好好交交心。」 「我並不怨恨,是你自己總認為我錯,你什麼時候都責怪我。」朗貝爾聲音淒涼地說。 「你完全錯了,當我觀點與你不一致時,這並不就是說我覺得你錯了。首先我們倆年紀不一樣。我認為有價值的不一定對你就有價值。比如,我的青年時代已經過去了,我完全理解你想趁自己還年輕好好過一過。」 「你理解這些?」朗貝爾問。 「當然。」 「噢!要是你責怪我,我也不在乎。」朗貝爾說。 他聲音在顫抖。他喝得太多了,不可能再談下去,不過也不用著急。亨利對他微微一笑說道: 「聽我說,時間不早了,我倆也都有點兒撐不住了。這樣吧,我們最近哪個晚上再一起出門,設法真正地談一談,我們已經好久沒有真正談過了!」 「真正談談,你覺得這可能嗎?」朗貝爾問道。 「你要是樂意,就可能。」亨利道。他站起身子:「我陪你回去?」 「不用了,我去看看能否找到別的朋友。」朗貝爾神色茫然地說。 「那就最近哪個晚上見。」亨利道。 朗貝爾朝他伸過手去: 「最近哪個晚上見!」 亨利回到旅館。他的信箱裡有一包東西:迪布勒伊的論著。他邊上樓梯邊扯開包裝帶,打開了著作的扉頁。當然,扉頁空白一張。他以為會寫上什麼呢?書是莫瓦納寄給他的,以前莫瓦納寄給他不少別的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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