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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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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手按了按迪克的肩膀:「來。」我說,「要讓他一人呆一會兒。他腦子裡有許多事情要考慮。我得去羅克波特,一個人去太沒有意思了,陪我去吧。你給我講故事,我給你買小人書,你要買什麼,我都給你買!」我絕望地打起精神說道。 迪克轉開了身子,背朝劉易斯開始爬上羊腸小道。我真生劉易斯的氣,對孩子不該這樣!再說,把迪克丟給我,我也不開心。幸好出於職業習慣,我知道怎麼讓孩子依賴我。他很快眉開眼笑。我們騎自行車兜了一圈,一路上我基本是勉強跟著騎。接著,我給迪克買了黑茶冰激淩,讓他吃個夠。然後我們又登上一條漁船去玩兒。我帶著他玩兒的地方那麼多,那麼開心,樂得他直到吃晚飯時還纏著我不放。 「呃,您可以對我說聲謝謝了。」回到房間,我沖著劉易斯說道,「我幫您擺脫了那個孩子。」接著補充一句:「您對他太惡劣了。」 「他可以對你表示感謝。」劉易斯說,「要是再鬧一分鐘,我就會砸碎他的骨頭。」 他穿著那件舊布褲子和一件短袖襯衣躺在床上,兩隻眼睛盯著天花板,一邊抽著煙。我忿忿不平地想,他本來確實應該感謝我的。我脫下海灘上穿的裙子,開始拾掇打扮起來:「您該穿上衣服了。」 「我穿了。」劉易斯說,「您看不見我身上穿著衣服?我看樣子像是赤身裸體?」 「您總不打算就這副樣子下樓吧,嗯?」 「我就這麼打算的。我不明白為什麼藉口太陽下山就該換套衣服。」 「默裡和埃倫都換,您是在他們家。」我說,「再說還有客人一起用晚餐。」 「又來人!」劉易斯嚷道:「我來這兒可不是為了再過紐約的那種蠢日子。」 「您來這兒可不是讓大家掃興的!」我說道,「昨天晚上埃倫就已經開始以一副古怪的神態打量著您。」我猛地打住話頭:「噢!反正我不在乎!您願意怎樣,隨您的便!」 劉易斯最後還是換了衣服,一邊還發著牢騷。「是他逼著我來這兒住的,可現在他又故意攪得住不下去。」我憤憤地想。我在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可他什麼都掃興。我狠了狠心,決定今晚不再管他。總是要不斷看他的臉色行事,這實在太折騰人了。 我說到做到,跟誰都說話,惟獨不理睬劉易斯。整個兒看來,我覺得默裡的朋友都挺讓人喜歡,整個兒晚上過得十分愉快。臨近子夜時,幾乎所有客人都走了,埃倫和劉易斯也離開了。我與默裡、吉他手和另兩位客人繼續呆著,一直聊到清晨3時。當我走進房間時,劉易斯打開燈,從床上坐了起來: 「怎麼樣?您那張嘴巴終於嘰喳夠了?我想不到一個女人能這麼嘰嘰喳喳,也許除了羅斯福夫人。」 「我很愛和默裡交談。」我邊脫衣服邊說。 「我要責怪您的就是這一點!」劉易斯說道,嗓門高了起來:「理論,總是空談理論!靠理論寫不出好書!有的人解釋怎麼寫書,有的人自己動手寫書!這決不是一種人。」 「默裡並不認為自己是個小說家,那是一個評論家,一個優秀的評論家,您自己也承認嘛。」 「那是一個偉大的空談家!您在那兒聽著他吹,臉上還掛著默契的微笑!真恨不得把您的腦袋往牆上砸。讓您清醒清醒!」 我鑽進自己的被窩,說了聲「晚安」。 他沒有吭聲熄了燈。 我睜著眼睛,甚至連火氣也沒有了。我真的什麼都弄不明白了!這一次次聚會讓劉易斯討厭。就算這樣吧,可說到底,白天裡他們可讓我們安安靜靜地過呀,再說,默裡確實沒有一點兒書呆子氣。在這之前,劉易斯與他一起交談也挺開心,可為什麼突然變得充滿敵意呢?毫無疑問,當劉易斯決定掃我們這次逗留的興時,他是沖著我來的,他內心的積恨還是沒有熄滅,可他應該只沖著我一個人耍脾氣呀。看來他非得自己心裡窩著一肚子火才會這麼對待大家。過去,他好像滿懷柔情都端給了我,也許他現在正在責備自己呢。想到這裡,我實在忍受不了,禁不住想叫他,想跟他說說。可牙關緊緊的,聲音擠碎了。 我聽到了他均勻的呼吸聲,他正在熟睡,我不忍心喚醒他。一個睡著的男人總讓人心動,他是多麼無辜。一切都還有可能,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可以有個嶄新的開端。他也許會睜開眼睛,說:「我愛您,我的高盧小丫頭。」可問題是他不可能這樣說,他的這種清白無辜純粹是一種假像:明天將和今天一模一樣。「難道就沒有辦法擺脫了?」我絕望地自問,氣得身子一驚。「他到底要什麼?他要幹什麼?他在想什麼?」我在這兒一個勁地向自己發問,折磨自己,而他卻什麼都不去想,安安靜靜地在睡大覺。太不公平了!我儘量想讓自己心頭安靜下來,可無濟於事,還是不能入睡。我悄然無聲地起了床。迪克下午纏著我,我未能下海游泳。此時,我突然渴望海水的清涼。我穿上游泳衣,又套上海灘裙,拿起劉易斯的那件舊浴衣,赤腳走下樓,穿過沉睡的屋子。黑夜是多麼遼闊!我穿上草底帆布鞋,一口氣跑到海灘,躺在沙粒上。天氣溫暖,我面對星星闔上眼睛,海水擊打聲把我送入夢鄉。當我一覺醒來,一輪碩大的紅彤彤的太陽從水中冉冉升起,這是創世的第四天:太陽剛剛誕生,人與獸的痛苦還沒有創造出來。我投入大海的懷抱,迎著藍天,浮躺在水面,再也沒有一點兒分量。 「安娜。」 我朝海岸望去:一塊人類居住的土地,一個男人出現了,那是劉易斯,他穿著睡褲,光著上身。我重又獲得了自身的力量,向他遊去:「我在這兒呢!」 他向我奔來,等他一把把我抱到懷裡,水已經淹沒到了他的雙膝。 「安娜!安娜!」他連聲呼喚。 「您要把身上全弄濕了!讓我把身子擦乾。」我邊說邊把他往海灘方向推。 他死死抱著不鬆手:「安娜!我害怕極了!」 「我讓您害怕了?該輪著我了!」 「我一睜開眼,發覺床空空的,您也不見了。我下了樓,屋子裡到處也找不到您。我便跑到這兒來了,開始沒有發現您……」 「您總不至於認為我淹死了吧?」我說。 「我不知道我會怎麼認為。真像是個噩夢!」劉易斯說。 我撿起白色浴衣:「給我搓搓,您也擦擦。」 他乖乖服從了。我穿上海灘裙,他也套上了浴衣。「靠我身邊坐下!」他說道。 我坐了下來,他又擁抱著我:「您在這兒,我沒有失去您。」 我激動地說:「您永遠不會因為我的過錯失去我。」 他默默地撫摸著我的頭髮,過了久久一陣,他突然說道:「安娜!回芝加哥去!」 一輪太陽在我心中升起,比升在空中的那一輪還更加金光燦爛。 「我多麼願意!」 「回去。」他說,「我多麼渴望單獨和您在一起!我們抵達這兒的那天晚上,我就明白了自己做了一件多大的蠢事!」 「劉易斯!我多麼喜歡單獨和您在一起啊!」我說道,朝他微微一笑:「是因為這事您才那麼不高興吧。您後悔來這兒?」 劉易斯點點頭:「我感到陷入了一個陷阱似的!找不到任何辦法掙脫出來,太可怕了!」 「現在您找到辦法了?」我問道。 劉易斯以突然醒悟似的神情看著我:「他們在睡覺,咱們去整理行李,馬上走。」 我莞爾一笑:「還是儘量對默裡解釋解釋吧,他會理解的。」 「若他不理解,活該。」劉易斯說。 我有點兒不安地看著他:「劉易斯!您真的肯定想回去?不是一時心血來潮?您不後悔嗎?」 劉易斯淡淡一笑:「我完全知道我什麼時候是一時心血來潮。」他說道,「我用我的腦袋發誓這一次絕對不是。」 我重又搜索著他的雙眼:「當我們回到自己家中,您覺得我們可以挽回其他的一切嗎?一切都會完全像去年一樣嗎?或者差不多一個樣?」 「完全像去年一樣。」劉易斯聲音嚴肅地說。他把我的腦袋捧在手中,久久地凝望著我:「我曾試圖減少對您的愛,可我怎麼也做不到。」 「啊!再也別那麼做了。」我說。 「我再也不那麼做了。」 我不知劉易斯跟他說了些什麼,可第二天晚上默裡送我們去機場時,一路上總是笑盈盈的。劉易斯沒有撒謊:一到芝加哥,一切全都又獻給了我。當我們在大街拐角分別時,他把我緊緊地摟在懷裡,說道:「我從來沒有這麼愛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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