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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二


  我在聖馬丁度了週末,剛剛回到家裡便收到了她的快信:「明晚8點晚餐見。」我拿起電話。我覺得波爾的聲音冰冷冰冷的。

  「啊!是你!什麼事?」

  「我只是想告訴你明晚的事,一言為定。」

  「當然。一言為定。」她說道,然後便掛了電話。

  我料想這是一個艱難的夜晚,可當波爾給我開門時,我心裡不禁一震。我從未見過她這副樣子,她臉上未加任何修飾,身著一件舊裙和一件灰不溜秋的舊套衫,頭髮全都向後挽成一個很不討人喜歡的髮髻。房子裡,經她用活動桌面加長的餐桌從這頭一直頂到牆那頭,桌上放著十二隻盤子和同樣數量的酒杯。她向我伸過手來,一邊撅著嘴巴對我說道:

  「你是來向我表示慰問還是表示慶賀的?」

  「為什麼事?」

  「為我與我愛人分道揚鑣。」

  我沒有答腔,她的目光越過我的肩頭,望著空蕩蕩的走道問道:

  「他們在哪兒?」

  「誰?」

  「其他人?」

  「什麼其他人?」

  「啊!我以為你們來的人多著呢。」她邊關門邊遲疑不決地說。接著她朝餐桌瞥了一眼,「你要吃點兒什麼?」

  「隨便。你有什麼就吃什麼。」

  「可我什麼也沒有。」她說道,「也許還有點兒麵條。」

  「反正我又不餓。」我連忙說。

  「我可以給你吃點兒麵條,這又不會把誰吃窮了。」她含沙射影地說。

  「這倒是,我可是經常不吃晚飯。」

  我坐下來,兩隻眼睛怎麼也離不開這張像是要擺筵席的餐桌。波爾也坐下來,默默地盯著我看。我從她雙眼中早就見到過責備、懷疑和不耐煩的目光,可今日決不可能看錯:這憤怒、冰冷、惡狠狠的樣子,分明是仇恨。我儘量逼自己說話:

  「你在等誰呀?」我問道。

  「我在等你們大家!」她一聳肩膀:「我可能忘了發請柬。」

  「大家?你指哪些人?」我問。

  「你完全清楚。」她說,「指你、亨利、伏朗熱、克洛蒂、呂茜、羅貝爾、納迪娜,整個一夥兒。」

  「一夥兒?」

  「別假裝清白了。」她聲音冷酷地說,「你們全都結成了一夥。我今晚想提一個問題,這就是:你們這樣行動是為了何種目的?如果是為了我好,我感謝你們,馬上就奔赴非洲去醫治麻風病人。如果不是,那我只有報仇雪恨了。」她直勾勾地瞪著我:「我首先要報復那些以前對我最親的人。我當然必須橫下一條心,做到萬無一失。」她的話聲中充滿如此陰鬱的激憤。我不禁偷偷瞟了她放在膝頭的小包一眼,她正在煩躁不安地拉扯著小包的拉鍊。突然間,一切都變得有可能發生。這間紅色的公寓,是一個多麼絕妙的仇殺的環境啊!我下決心進行反擊:

  「聽我說,波爾,這些天來,你顯得非常倦怠。你舉行晚宴,可忘了邀請客人,忘了準備晚餐。現在你又開始胡言亂語,硬說受了迫害。你無論如何要馬上去找個醫生看看。我這就去給你與馬德呂斯約個時間。」

  她一時顯得窘迫:「我有時頭疼。」她說道,「可這是次要的。我首先必須把問題弄清楚。」她思慮片刻:「我知道我這個人的脾氣像是個判斷錯誤症患者。可是事實終歸是事實。」

  「事實在哪兒呢?」

  「為什麼克洛蒂最近一封信從『猴相』街發出?為什麼對面房子有一隻猴子朝我扮怪相?為什麼當我說我不會搞沙龍時你回答我『恰恰相反』?你們責備我企圖搞寫作是模仿亨利,責備我像猴子似地學克洛蒂的樣子,學她的衣著打扮,學她的時髦生活。你們還怪我接受亨利的錢,怪我瞧不起窮人。你們全部串通一氣,想讓我承認我自己賤。」她再次露出咄咄逼人的目光盯著我:「這到底是為了救我還是為了毀我?」

  「你所說的這些事實純屬毫無意義的偶然巧合。」我講。

  「噢,算了吧,這可不是相碰的雲彩——純屬偶然!別否認了。」她不耐煩地說,「幹乾脆脆地回答我,不然我們就沒個完。」

  「誰都從來沒有想過要毀你。」我說,「聽著,我為什麼會想讓你落難呢?我們是朋友。」

  「我過去也是這麼想的。」波爾說,「我一見到你們的面,我便不再相信自己的那些疑慮了,像是入了魔似的。」她突然站起身子,聲音也變了:「我待你太差了。我什麼地方可能還放著波爾圖葡萄酒。」她去找來了葡萄酒,斟了兩杯,苦苦一笑:「納迪娜情況如何?」

  「勉勉強強。自她和朗貝爾鬧崩後,就一直提不起精神來。」

  「她現在跟誰要好呢?」

  「我想眼下她跟誰都不要好。」

  「納迪娜?得承認這挺怪的。」波爾說。

  「不那麼怪。」

  「她經常和亨利出門吧?」

  「我跟你說過,我們都鬧翻了。」我說。

  「啊!我忘了鬧翻的那碼子事了。」波爾怪笑道。接著,怪笑聲戛然而止:「我可不是傻瓜,你知道。」

  「哎喲,你讀過亨利和羅貝爾在《希望報》上的公開信吧?」

  「我在我負責的那期《希望報》上確實讀過。」

  我打量著她:「你是想說那一期報紙是蓄意策劃的?」

  「顯而易見!」波爾說道。接著她一聳肩膀:「對亨利來說,那不過是場兒戲。」

  我保持了沉默,爭辯下去毫無意義。她重又說道:

  「照你說來,納迪娜再也不見亨利的面了?」

  「對。」

  「她從來就沒有愛過他,對嗎?」

  「從來就沒有。」

  「可她為何與他一起去葡萄牙?」

  「你完全清楚,跟他玩玩,她覺得挺有意思,特別是她渴望旅遊。」

  我仿佛感到在接受警察的審訊,他們時刻就會向我撲來,對我施以酷刑。

  「你就這樣讓她走了。」波爾說。

  「自迪埃戈死後,我一直都給她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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