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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八


  「他只顧自己?」我問道:「他整天都在幹那些讓他煩惱的事情。您自己也經常承認他是多麼忠心耿耿。」

  「當他感興趣時,是這樣。但是事實是他討厭政治,他真正關心的只是自己。」羅貝爾不耐煩地一揮手,擋住了我的話:「我最責怪他的就是這一點。在這件事上,他一心只考慮別人會議論他什麼。」

  「別跟我說什麼他會對集中營的存在無動於衷吧。」我說。

  「可我也不會對此無動於衷。問題不在這裡。」羅貝爾說,接著聳聳肩膀:「亨利不願意別人說他被嚇唬住了,反倒心甘情願投入反共陣營。在這種情況下,與我鬧翻便解決了他的難題。他可以無拘無束地為自己塑造一個胸懷寬廣的漂亮的知識分子形象,整個右派都將為之拍手稱道。」

  「對討好右派亨利可不感興趣。」我說。

  「他本意是為了自己,可這輕而易舉就會把他投向右派,因為在左派,漂亮的形象可得不到多少人喜歡。」羅貝爾舉手伸向電話機:「我馬上召集委員會明天上午開會。」

  整個晚上,羅貝爾都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處心積慮地琢磨著欲提交給委員會的公開信。第二天早上,當我打開《希望報》,看見上面印著亨利和他相互攻擊侮罵的兩封公開信時,我的心裡萬分悲痛。納迪娜也感到十分難過,她對亨利抱有深厚的友情,可她也不容忍別人公開攻擊她父親。

  「是朗貝爾慫恿他幹的。」她怒不可遏地對我說。

  我多麼想瞭解亨利腦子裡到底是怎麼想的。羅貝爾的解釋懷有過分的敵意。最讓他氣憤的,是亨利跟他談話時對他根本就沒有一點兒信任。可不管怎麼說,我心裡想,對羅貝爾的所作所為,亨利確實有理由存有戒心。他可能會對我說亨利應該既往不咎吧?可說得好聽,過去的事哪能隨隨便便就忘掉呢!我憑自己的經歷知道一點,那就是對待那些不習慣對其進行評判的人,人們總是很容易不公道。我也一樣,僅僅因為羅貝爾在小事上變得有些陳腐,我有時便對他表示懷疑。

  如今我才意識到如果他下決心避而不談集中營的事,那也肯定是有其充足理由的,可我卻誤認為是出於怯懦。我也理解亨利,他盲目欽佩過羅貝爾,儘管他瞭解羅貝爾十分專橫,可還是處處跟著他走,哪怕有時不得不違心地生活下去。特拉利奧事件很可能傷了他的心,正是因為這樣,亨利才認為羅貝爾會不擇手段,什麼事都可以幹得出來。羅貝爾不是已經深深失望過一次嘛。

  說到底,對此再多言也無濟於事,已經過去的事誰也不可能挽回。如今的問題是革命解放聯合會走向何處。它已經四分五裂,組織混亂,又失去了報紙,必定很快土崩瓦解。通過勒諾瓦,拉福利建議該會與共產黨近鄰組織合併。羅貝爾的回答是在選舉結束之前暫不作出任何決定。可我心裡清楚,他是不會走這一步的。確實,發現集中營存在,他沒有無動於衷;可他也絕沒有半點想要與共產黨人靠攏的意思。革命解放聯合會的成員有其加入共產黨的自由,可該聯合會作為一個運動乾脆不再存在算了。

  勒諾瓦第一個加入了共產黨。他慶倖解放聯合會的分裂擦亮了他的眼睛。許多人紛紛效法於他:在11月份,自從共產黨取勝之後,擦亮了眼睛的人多著呢。小瑪麗·昂熱找上門來,請羅貝爾接受她為《鐵鑽》週報搞的一次採訪。

  「您是什麼時候成了共產黨員的?」我問道。

  「從我明白了必須表明態度開始。」她以一副倦怠、高人一等的神態打量著我說。

  羅貝爾拒絕接受她採訪。有關他的種種議論令他大為氣惱。儘管他對亨利懷恨在心,可他對拉舒姆的文章十分反感。當勒諾瓦也來幫著湊熱鬧時,羅貝爾聽得很不耐煩了。

  「選舉獲勝,這是共產黨人對那次卑鄙行動的最後反擊。」勒諾瓦聲音熱烈地說,「佩隆及其一小撮的陰謀未能得逞,沒有拉走一票。」他以蠱惑的神態看了看羅貝爾:「眼下,如果您向革命解放聯合會提出我們那一天談過的合併問題,它准會團結得像一個人,跟著您走。」

  「算了吧。」勒諾瓦說,接著微微一笑:「革命解放聯合會的成員都還活著呢,只要您一聲令下,就可把他們召集過來。」

  「我沒有心思下這個令。」羅貝爾說,「在集中營事件之前,我都不同意與共產黨人聯合,用不著現在投入他們的懷抱。」

  「集中營。可是,您不是拒絕參加那種蠱惑人心的宣傳嘛。」

  「我拒絕談集中營的事,但並不是拒絕相信集中營的存在。」羅貝爾說,「首先,什麼時候都應該考慮最糟糕的結局,這才是真正的現實主義。」

  勒諾瓦眉頭一皺:「必須善於考慮最壞的結果,而不被其嚇倒,這我同意。」他說,「但是,隨您怎麼責怪共產黨人,這總不該妨礙您與他們共同行動吧。」

  「不行,」羅貝爾重複道,「政治和我,已經完蛋了,我得回到自己的小窩去。」

  我完全清楚革命解放聯合會已經不復存在,羅貝爾也沒有任何新的打算,可聽他宣告他要徹底回到自己的小窩去,我心裡不由得一驚。勒諾瓦一走,我便問道:

  「您真的永遠不搞政治了?」

  羅貝爾微微一笑:「我倒覺得是政治和我了結了。我能有什麼法子呢?」

  「我肯定,如果您尋找,定能找到辦法的。」我說。

  「不。」他說,「我已經開始堅信一點:如今少數派再也沒有任何機遇了。」他聳了聳肩:「我既不願與共產黨人共事,也不願反對他們。怎麼樣?」

  「噢,那就潛心搞文學吧。」我快活地說。

  「對。」羅貝爾毫無熱情地說。

  「您盡可在《警覺》上寫文章。」

  「我需要時一定寫。可寫什麼都無足輕重。勒諾瓦言之有理,亨利的文章對選舉沒有產生任何影響。」

  「勒諾瓦好像以為亨利會對此感到遺憾似的。」我說,「這是很冤枉人的,據您自己對我說的,亨利並不希望產生那種結果。」

  「我不知道他的願望。」羅貝爾聲調傲慢地說,「可我也不肯定他自己心裡清楚。」

  「反正,」我急忙說,「您承認《希望報》沒有投入反共派一邊。」

  「至今還沒有。」羅貝爾說,「以後嘛,還要等著瞧。」

  一想到羅貝爾和亨利為一件不甚了了的事情鬧翻了,我心裡真感到氣惱。他們不可能再重歸於好,可顯而易見,羅貝爾深感孤獨。這可不是一個歡快的冬天。我從劉易斯那兒收到的信是歡躍的,可它們並不給我以慰藉。芝加哥下了雪,人們在湖上滑冰,劉易斯一連好幾天閉門不出,默默地給自己講述故事:他說我們在5月乘船下了密西西比河顯得並不那麼遙遠。但是我知道對我來說,每天醒來時重又開始的這種寒冷、昏暗的日子將永無盡頭地周而復始。「我們永遠都不可能再相會。」我心裡想,再也沒有春天了。

  正是在這樣一個毫無出路的夜晚,我從電話中聽到了波爾的聲音。她急切地說:

  「安娜!是你吧?趕快來,我急需跟你談談,是急事。」

  「我感到遺憾。」我說,「我家裡有人吃飯。我明天早上去吧。」

  「你不明白,我遇到一件可怕的事情,只有你才能幫上我的忙。」

  「你不能來我這兒一趟?」

  出現了一陣沉默:「誰在你家吃晚飯?」

  「佩勒迪埃和康熱夫婦。」

  「亨利不在那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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