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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六


  第八章

  靠拒絕這一份愛去體驗這一份愛,這事是多麼奇特啊!劉易斯的來信讓我心碎。他在信中給我寫道:「我難道還要繼續下去,對您一往情深嗎?」還有一次,他寫道:「您對我玩弄的這一招可真怪啊。我再也不想把女人領進家中過夜,對那些我本可以賦予一丁點兒愛心的女人,如今我再也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奉獻了。」每當我讀著這些話語,總恨不得撲進他的懷抱!既然我不能這樣做,那就應該對他明說:「忘了我吧!」但是,我不願明言相告,我希望他愛我,我需要給他造成的這一切痛苦,在內疚之中承受他的憂傷。

  我也是為自己在經受痛苦。時間過得多麼緩慢,又流逝得多麼迅速啊!劉易斯離我仍然那麼遙遠,可我卻一天天走近我的垂暮之年,我們的愛情在漸漸衰老,他終將離開人世而沒有真正享受到這份愛。這一念頭令人難以忍受。我慶倖離開了聖馬丁,回到巴黎重又和病人、朋友相聚,重又聽到昔日的聲音,重又忙忙碌碌,迫使自己再也不去想自己。

  自6月來,我一直沒有見到波爾。克洛蒂纏上了她,邀請她到她家在勃艮第的城堡去度夏:波爾竟然接受了邀請,令我極為驚詫。我一回到巴黎,便給波爾打了電話,對她話聲中那種輕快而又冷淡的客氣勁兒,我實在困惑不解。

  「當然,我很高興見到你。明天有時間一起去參加馬爾加迪埃畫展的開幕式嗎?」

  「我更樂意找個更安靜的地方和你見一面。你沒有別的空暇嗎?」

  「我很忙。等等。你能在明天午飯後來一下嗎?」

  「沒問題。一言為定。」

  多少年來,波爾第一次一身城市人的打扮給我開門。她身著一套灰色交織呢新潮西服,裡邊是一件黑色的襯衫,頭髮高高地挽起,額前留著劉海,眉毛修得細溜溜的,臉上變得臃腫起來,還有點輕微的酒糟鼻。

  「你好嗎?」她滿懷深情地問:「你假期愉快嗎?」

  「很好。你呢?你高興嗎?」

  「十分高興。」她答道。聽她口氣,好像帶著深長的弦外之音。她一副既尷尬又挑釁的神態細細打量著我,「你不覺得我變了嗎?」

  「你好像氣色很好。」我說,「你還有一套十分漂亮的西裝。」

  「是克洛蒂送給我的禮物,是巴爾芝時裝店製作的。」

  她衣服裁剪考究,鞋子式樣雅致,確實無可挑剔。可是比起她以前為自己創造的那種過時的裝束來,我覺得她現在這身打扮反倒顯得更加奇怪了;也許只是因為我對她這種新的風度還不習慣吧。她坐下來,叉起雙腿,點燃了一支香煙。「你知道,」她微笑著說,「我是一個新派女郎了。」

  我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傻乎乎地說道:

  「是克洛蒂的影響吧?」

  「克洛蒂只不過是個托詞而已,儘管她是一個十分了不起的女人。」她說道,接著思索了片刻:「人呀,比我想像的要有意思得多。一旦不再與他們疏遠,他們便一心跟你親近。」她用挑剔的神態打量著我:「你應該多出門走走。」

  「也許。」我怯懦地答道:「那邊都有些什麼人?」

  「噢!什麼人都有。」她興高采烈地說。

  「你難道也要搞一個沙龍?」

  她答道:「你以為我沒有這個能耐?」

  「恰恰相反。」

  她一抬眉毛:「恰恰相反?」出現了一陣短暫的沉默,她接著冷冷地說:「反正眼下要顧其他的事。」

  「什麼事?」

  「我在寫作。」

  「那好!」我滿懷熱情地說。

  「我並不認為自己是個才女。」她笑眯眯地說,「可那邊的人都說白白浪費如此的天賦,豈不是罪孽。」

  「你寫什麼呢?」我問。

  「叫什麼都行:短篇小說或者詩。難以歸類。」

  「你把自己寫的給亨利看過嗎?」

  「當然沒有。我告訴他我在寫作,可我什麼也沒給他看過。」她一聳肩膀:「我肯定他看了准會困惑不解。他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創造新的形式。再說,我眼下進行的試驗,該獨自去搞。」她正面看了我一眼,接著莊重地說:「我發現了寂寞。」

  「你不再愛亨利了?」

  「當然愛。可把他當作一個自由人來愛。」她把香煙往空壁爐裡一扔。「他的反應真奇怪。」

  「他意識到你變了嗎?」

  「顯然知道。他又不傻。」

  「說來也是。」

  可我卻感到自己真傻。我用目光詢問著波爾。

  「首先,他回巴黎後,我對他沒有任何表示。」她得意洋洋地說,「我等著他先來電話,他果然很快就打了電話。」她靜思片刻,接著說:「我穿上了漂亮的西服,樣子十分安寧地給他開了門,他臉色驟變,我感覺到他慌亂不堪。他轉過身去,把額頭倚在窗臺上,以便遮著自己的臉,我呢,卻從容不迫地跟他講述我們倆和我自己的事。後來,他神態十分古怪地看了看我。我馬上明白了他已經打定主意,要考驗我。」

  「為什麼要考驗你?」

  「他一時憋不住想建議我重新一起生活,可他很快控制住了自己。他想對我有十分把握,他有權表示懷疑。這兩年來我對他可不怎麼順。」

  「後來呢?」

  「他嚴肅地向我解釋他愛上了小若賽特。」她縱聲大笑道:「你想像得到吧?」

  我吞吞吐吐:「他真的跟她有事,不會吧?」

  「當然不會。可他根本用不著跟我說愛她。若愛她,他決不會告訴我的。他是要觀察觀察我,你明白吧。可是我先贏了,既然我自己得到了滿足。」

  「我明白。」我說道,盡力扮出一個信賴的笑臉。

  「最有趣的,」她快活地說,「是他同時又大獻殷勤,真難以想像:他只是不願意我影響他,可一旦我不再愛他,我想他准能把我給殺了。好了,他跟我談起了格雷萬博物館。」

  「怎麼談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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