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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二


  她一副神秘的樣子叼著煙嘴,他向窗口走去。過去,波爾常對他耍弄悲劇的場面,可眼下這類鬧劇對她實在不合適。若他不是擔心事情會搞複雜的話,准會奪過她的這只煙嘴,毀了她這身打扮,痛駡她一頓。他朝她轉過身子:

  「假期愉快嗎?」

  「十分愉快。你呢?情況如何?」她帶著某種寬容的口吻問道。

  「噢,我呀,每天都在劇院,眼下還沒有起色。薩萊夫是個優秀導演,可他動不動就發火。」

  「那位姑娘演得合適嗎?」波爾問。

  「我堅信她一定十分出色。」

  波爾抽了一口煙,嗆了一下,輕輕咳了起來:「你和她之間的事還在繼續?」

  「是的。」

  她帶著幾分關切的模樣打量著他:

  「真奇怪。」

  「為什麼?」他反問道,猶豫了一下,最後堅定地說道,「這不是什麼心血來潮,我愛著她。」

  波爾莞爾一笑:

  「你真這麼覺得?」

  「我肯定。我愛若賽特。」他語氣堅定地說。

  「你為什麼用這副口氣跟我說?」她神態驚詫地問。

  「什麼口氣?」

  「古怪的口氣。」

  他不耐煩地一揮手:「還是談談你度假的情況吧,你很少給我寫信。」

  「我太忙了。」

  「那是個漂亮的國家吧?」

  「我熱愛她。」波爾答道。

  不斷地向她提問,而她卻只簡短地回答幾個字,話中充滿著神秘的弦外之音,這可真折騰人。亨利感到精疲力竭,只呆了十分鐘便走了。她根本沒有挽留的表示,也沒有要求下次再見面。

  在彩排前的一個星期,朗貝爾從德國回來了。自他父親去世後,他與以前判若兩人,總是悶悶不樂,沉默寡言。沒想到他一見面便滔滔不絕地講起他這次調查的情況及搜集的證詞,末了一副神奇的神態看著亨利:

  「你是不是被說服了?」

  「在主要方面,是的。」

  「這就行了!」朗貝爾說,「迪布勒伊呢?他持何看法?」

  「我沒有見到他。他總呆在聖馬丁不出門,我沒有空兒去。」

  「可付諸行動已經刻不容緩。」朗貝爾說,接著一皺眉頭:「但願他有足夠的誠意,承認這一次事實已經得到查證。」

  「肯定。」亨利說。

  朗貝爾又懷疑地打量著亨利:

  「就個人而言,你始終決定公開事實真相嗎?」

  「就個人而言,是的。」

  「要是那個老傢伙反對呢?」

  「那就看委員會的意見。」

  朗貝爾臉上遂佈滿陰雲。亨利補充道:

  「聽我說,再給我八天時間。眼下,我忙得暈頭轉向,等彩排後馬上就找他去說,這個問題一定要徹底了結。」他聲音和藹地繼續說,「我這就去劇院,你樂意陪我去一趟嗎?」

  「你那部戲我讀過了,我不喜歡。」朗貝爾說。

  「這是你的權利。」亨利樂呵呵地說,「可觀看一次彩排也許能讓你開開心。」

  「我有工作,我得把記錄整理出來。」朗貝爾說。出現了一陣尷尬的沉默。朗貝爾似乎打定了主意:「我八月間見了伏朗熱。」他以平淡的口吻說道,「他正在籌辦一份大型文學週刊,建議我出任主編。」

  「我聽人說過這個計劃。」亨利說,「《美妙的時光》,是這刊名吧?我猜想他沒有膽量公開登場。」

  「你是想說他有心想利用我?確實,他希望我們倆共同負責,但並不會因為這一點,他給的這個位置就沒有意思。」

  「不管怎麼說,你不能同時在《希望報》和一家右派刊物做事。」亨利冷冷地說。

  「那是一份純文學週刊。」

  「說是這麼說。可那些自我標榜不過問政治的傢伙,都是些反動傢伙,必定無疑。」亨利聳了聳肩膀:「說到底,你怎能指望調和我們的思想和伏朗熱的思想呀?」

  「我並不覺得距離他那麼遠,我常對你說我贊同他鄙視政治的態度。」

  「你不明白在伏朗熱那裡,這種鄙視實際上就是一種政治態度:這是他目前惟一可取的態度。」

  亨利打住話頭,朗貝爾顯出一副固執的神態。伏朗熱無疑很善於吹他,再說,也是他給朗貝爾提供了混淆善惡的可能性,使他得以堅信他父親無罪,自己道路坎坷也是命中註定。「我必須設法經常跟他見面,跟他好好談談。」亨利暗自在想。可是他眼下無暇顧及。「這些事以後再談吧。」他緊握著朗貝爾的手說道。

  提到他那部劇時,朗貝爾是多麼冷淡,這使亨利有點兒傷心。無疑是因為他父親的緣故,朗貝爾才對別人勾起往事感到不快,可為何表現出這般敵意?「遺憾!」亨利暗暗在想。他多麼希望圈外人能看一次最後階段的排練,跟他談談有何想法;確實,亨利再也判斷不清情況到底如何。薩萊夫和若賽特總是鬧得哭哭啼啼,呂茜·貝洛姆拼命拒絕撕破若賽特的裙子,維爾儂頑固堅持彩排後要舉行一次夜宵招待會。

  無論亨利怎麼反對,怎麼坐立不安,誰也不聽他一句話,他仿佛感到自己正在經歷一次災難。「不管怎麼說,一部戲成功還是失敗,並不這麼嚴重。」他儘量這麼安慰自己。問題是他自己失敗了不要緊,可若賽特需要成功。他決定給剛剛回到巴黎城的迪布勒伊夫婦打電話。他們明天能去劇院吧?他們自始至終一直關心著這部戲。他迫不及待地要知道他們的看法。

  「一言為定。」安娜說,「我們一定會很感興趣。再說,這也可以迫使羅貝爾休息休息:他像個瘋子似的在做事。」

  亨利不免有幾分擔心,害怕迪布勒伊馬上把集中營的事情再提到桌面上來,可他也許並不急於作出決定:此事他一直閉口不談。彩排開始了,亨利感到十分恐懼。當他無意中發覺某個讀者在閱讀他的小說,他心裡就已經局促不安;如今卻坐在迪布勒伊的身邊,看著他們聽他的劇本,這可真有幾分害臊。安娜似乎心情激動,迪布勒伊也顯得興趣十足。可是他對什麼不感興趣呢?亨利不敢去問。最後一句臺詞在冰一般的冷寂中結束了,迪布勒伊這才朝亨利轉過身子:

  「您可以滿意了!」他熱烈地說,「這齣戲在臺上的演出效果比閱讀時好多了。我當時看完就已經跟您說過:這是您最成功的作品。」

  「噢!那當然!」安娜衝動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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