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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我所感興趣的,」亨利激動地說,「正是賬上沒有記上的東西。」他微微一笑,「你瞞了我什麼?你借錢了吧?」

  「你不是禁止我借款嘛。」呂克以抱怨的口吻說。

  「那是怎麼回事?你是不是敲詐了什麼人?」亨利半開玩笑地說。

  「我!我會把《希望報》弄成一份敲詐勒索的報紙!」呂克搖了搖頭,「你沒有睡夠吧。」

  「聽著,」亨利說,「老是猜謎,我可沒有這份興趣。我不願《希望報》東拼西湊過日子。你就保守你的秘密好了,我明天一早就給特拉利奧打電話。」

  「這才叫訛詐呢。」呂克說。

  「不叫訛詐,叫慎重。特拉利奧,我知道他的錢是什麼貨色。可上個星期六落到金櫃的那筆錢,我不知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呂克猶豫道:「是……自願贊助的。」

  亨利滿腹狐疑地打量了呂克一番:他有一個醜陋的妻子和三個兒女,微微發福的腹部,西褲背帶,痛風病,一張碩大的無精打采的面孔,這一切顯得令人十分放心,可誰料到1941年一股狂風偶然穿透了這具肉體,甚至連《希望報》也借此應運而生。莫非這股怪誕的狂風重又吹起?

  「你是否從什麼人那兒勒索了錢?」

  「我可沒那個能耐。」呂克歎息著說,「不是的,是捐獻,純粹的捐獻。」

  「誰也不會白白給這麼多錢。是誰捐的?」

  「我答應保密的。」呂克說。

  「答應誰?」亨利微笑著問,「哎喲,你是哄我,慷慨的捐獻者,這可不存在。」

  「我向你發誓是存在的。」呂克說。

  「恐怕不是朗貝爾吧?」

  「朗貝爾!他根本不顧報社死活。除了來找你,平時從不踏報社的大門。朗貝爾!」

  「那是誰?快說呀。」亨利不耐煩地追問道,「要不我就打電話了。」

  「你不會張揚是我告訴你的吧?」呂克聲音嘶啞地說,「你答應我?」

  「我以我自己的腦袋向你發誓。」

  「呃,是樊尚。」

  亨利驚愕地看著呂克,呂克低頭盯著自己的腳。

  「你沒有瘋吧?你就不懷疑樊尚的錢是怎麼弄來的?你多大歲數了?」

  「四十歲。」呂克不快地說,「我知道樊尚是從那位曾和德國人合作過的牙科大夫那兒抓來的錢,我看不出有什麼不好。要是你害怕被指控同謀罪,請你放心,我已經有所預防。」

  「那樊尚呢?我猜想他也小心至極吧!他說不準就會在這些混蛋伎倆中掉了腦袋!你就不明白?你滿腦子是水還是什麼東西?等到那個瘋子被逮住的那一天,你就會感到了不起了。」

  「我可沒有求他什麼。」呂克說,「要是我拒收他的錢,他就送給一家狗診所。」

  「難道你就不明白收了他的錢,等於慫恿他再幹?他接濟了我們多少次了?」

  「三次。」

  「你還指望繼續這麼下去?你跟他一般瘋!」

  亨利站起身子,向窗口走去。5月裡,當他得知樊尚把納迪娜也拉進了他們一夥,他曾狠狠地對他敲了警鐘,還派他到非洲工作了一個月。樊尚回來後曾誇口已經改邪歸正了,可他又故態復萌!

  「我得找個法子嚇唬他。」亨利說。

  「你答應我保守秘密的。」呂克說,「他曾讓我發誓決不告訴你,千萬不能讓你知道。」

  「那當然!」亨利回到桌旁,「不管怎樣,我能不能跟他說點什麼,反正都是一回事。」

  「再過十天,有一筆款要付。」呂克說,「可我們付不出。」

  「我們明天就跟特拉利奧談去。」亨利說。

  「要是能再贏得一兩個月就好了,困境差不多就擺脫了。」

  「差不多,這可不夠。」亨利說,「再固執又有何用?訂數沒有回升,日子一長特拉利奧就有可能改變主意。」亨利把手搭在呂克的肩頭:「只要能像以前一樣自由,這又有何妨?」

  「到時就再也不一樣了。」呂克說。

  「肯定完全一樣,只是再也用不著為錢的事煩心了。」

  「這是最好不過了。」呂克歎息道。

  一想到錢的問題就要徹底解決,亨利輕鬆了許多。兩天后,他心底坦然地走進了特拉利奧的辦公室:裡面擺滿了書籍,表明主人是個知識分子,而不是個商人。可特拉利奧本人身材頎長,風度翩翩,加上一個半禿的腦袋,十足一副大企業家加富豪的派頭。「在整個被德佔領期間,我們工作緊密配合,可竟沒有見過一面!」他有力地握著亨利的手說:「您與維爾朗德很熟,對吧?」

  「當然,您當時在他的聯絡網?」

  「對,那是個非凡的人物。」特拉利奧稍帶憂傷的口氣說道。繼而一個自豪的微笑天真地顯現在他的臉上,連面孔也因此而變圓了:「正是通過他我才結識了薩瑪澤爾。」他示意亨利就座,自己也坐了下來:「那個時候,重要的是人的價值,而不是金錢。」

  「那已經很遙遠了。」亨利搪塞著說。

  「幸虧能使用金錢來維護人的某些價值,這倒也是個安慰。」特拉利奧以一副動人的神態說。

  「迪布勒伊把處境跟您說了吧?」亨利問。

  「大概說了說。」

  特拉利奧的目光裡含有一種迫不及待想瞭解情況的意思。實際上,他對情況了若指掌,可為了從容地對亨利考察一番,他必須耍一下手腕。亨利並不自信地開始談了起來。他也仔細觀察著特拉利奧。特拉利奧和藹可親地聆聽著,但可親之中又帶有幾分俯允的神態。他確信自己享有特權,但口頭上卻聲明放棄,為此而洋洋得意,自認為比那些一無所有但內心又不甘心被剝奪的人高出一頭。根據迪布勒伊的介紹,亨利想像中的特拉利奧並不完全是這副姿態。在他的臉龐上,沒有一絲軟弱、憂慮的表示,也沒有慷慨、大度的印記。如果說他屬￿左派的話,那只能是一種機會主義的行徑。

  「這裡,我打斷您一句!」他突然說,「您說訂數的下降是必然的。」他定睛看了看亨利,仿佛就要揭示一個危險的真理:「我並不相信什麼必然性,甚至可以說這是阻止我信仰馬克思主義辯證法的原因之一。我個人的經歷與您不同。我是個生意人,是個實幹家,這一經歷告訴我事物發展的進程可能會因為一個偶然因素的偶然介入而改變。」

  「您的意思說有可能避免訂數下降?」亨利口氣有些生硬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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