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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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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過去。」我說,「可現在,您攬了那麼多麻煩事,我不放心。」 羅貝爾神色嚴肅地看了我一眼:「你不放心的事太多了,昨天對納迪娜,今天又對我。是否成了怪癖了?」 「也許是。」我答道。 「肯定是。你也一樣,無事自擾,神經不正常。你過去可不是這副樣子。」 羅貝爾掛著溫柔的微笑,我以為自己不在家可能給他造成痛苦,可他卻覺得這種想法是神經不正常的表現。他完全可以一連幾個月用不著我在他身邊,最起碼三個月。他的名聲、年歲和別人的態度不可避免地使他陷入孤寂的境地,我無法跟他分擔這份孤寂,更沒有能耐消除這份孤寂,它並不會因為我分擔或不分擔而有所加重或減輕。 「你那些顧慮全都給我拋掉吧!」羅貝爾說,「趕快寫信回答,不然這次旅行的機會就要在你鼻子底下白白溜掉了。」 「要是一切都很好的話,我從聖馬丁回來後就寫。」我說。 「即使不好也寫。」羅貝爾以不容爭辯的口氣說道。 「到時看吧,」我又猶豫起來,「您跟莫瓦納談得怎麼樣了?」 「我已經跟你說過:他外出度假了,他10月份給我最後答覆。可錢嘛,他差不多已經答應我了。」羅貝爾微微一笑:「他也一樣,很想留在左派隊伍中。」 「他真的答應了?」 「對。莫瓦納只要答應,會算數的。」 「這就減了我的一件心事!」我說。 莫瓦納不是個說話不算數的人,我心裡真的感到踏實了。我問道:「您就不打算跟亨利談談?」 「談了又有何用?他會有什麼法子?是我讓他走上了困境,該由我來幫他擺脫。」羅貝爾聳聳肩膀:「再說,有可能惹他發火,他會什麼都不顧的。不,等我有了錢再跟他談。」 「好。」我說道,站起了身子。 羅貝爾也跟著起身,對我微微一笑:「別不放心,去度一個美妙的晚會吧。」 「我儘量努力。」 羅貝爾肯定有理,這種無依無傍的憂慮感打一解放便產生了。我與許許多多的人一樣,難以重新適應新的生活。聖馬丁的晚會不會給我帶來任何新的東西。我猶豫不決,遲遲沒有答覆羅米歐,並不是因為納迪娜和羅貝爾的緣故。我內心的這份焦慮只與我自身有關。在乘公共汽車去聖馬丁的路上,我自問最終能否消除這種不安的心情。我推開了院子的柵欄門。餐桌早已擺在椴樹下,屋內傳出來陣陣話聲。我徑直走進廚房。納迪娜站在朗貝爾身旁,朗貝爾脖間圍著一塊餐巾,正瘋一般地攪拌一種稀稀的調味汁。 「你來得不巧!」她幸災樂禍地對我說,「蛋黃醬沒有做成功!」 「您好。」朗貝爾神態陰鬱地說,「對,這次蛋黃醬沒做成功,可我從來沒有失敗過!」 「我跟你說這次也許會成功的,繼續做吧。」納迪娜說。 「不,這次又完蛋了!」 「你攪得太狠了。」 「我告訴你已經完蛋了。」朗貝爾怒氣衝衝地重複道。 「啊!我來教您到底該怎樣重做蛋黃醬。」我說。 我說著把做壞了的蛋黃醬扔進了垃圾桶,又遞給他兩個新雞蛋:「您自己做去吧。」 納迪娜嫣然一笑:「你有時主意就是不錯。」她以不偏不倚的口吻說道,接著一挽我的胳膊,問道:「爸爸怎麼樣?」 「噢!他多麼需要休假!」 「等你們在國內轉一大圈回來,這房子就修好了。到時您來看看,我們幹得有多棒!」納迪娜說。 將來準備用作起居室的房間裡擁擠不堪,放著踏梯和油漆桶,仍然一副工地似的淒慘樣。可我臥室的四壁已經塗上了一層暗紅色,羅貝爾的房間也刷上了淡淡的赭石色,佈置得十分得體。 「真妙。是誰佈置的?他還是你?」 「我們倆。我是下令的,他管執行。他憋著一股子勁,可他十分聽使喚。」她神采飛揚地說。 我笑了,「你這就省勁多了。」 納迪娜需要指揮別人以獲得自信,一旦用心思去讓別人聽她使喚,她便不再給自己打問號了。我已經很久沒有看見過她這般興高采烈了。扮演女當家的角色,這給她帶來了莫大樂趣。在色拉和冷盤中間,朗貝爾放了一大碗油膩發硬的蛋黃醬。我們倆當著納迪娜的面一口氣把一瓶白葡萄酒喝了個精光。他倆興致勃勃地跟我談起了他們的計劃:先去比利時、荷蘭、丹麥和所有被佔領過的國家,然後再去歐洲其他國家。 「別提我還曾決定放棄通訊報導工作了。」朗貝爾說道,「沒有納迪娜,我確實早就放棄了。她比我要富有才華,要不了多久,她就只需要我當她的陪同了。」 「正因為這個原因你才不讓我駕駛你那輛破摩托車吧。」她抱怨道,「開車又不難!」 「折了脖子也不難,瘋丫頭。」 他從心底對她深情地一笑。在他看來,她具有我絕對沒有發現的另一番魅力。我從來只是從一個方面去認識她,她是我的女兒。對我來說,她平平常常,並無特別的魅力。朗貝爾又打開了一瓶白葡萄酒。他根本就不會飲酒,兩隻眼睛已經閃閃的,顴頰通紅,額頭上滲出些許汗珠。 「別喝過量。」納迪娜說。 「啊!別扮演女當家的角色了。你知道一旦你玩女當家的把戲就會出什麼事嗎?」 納迪娜臉色一沉:「別說蠢話。」 朗貝爾脫掉了外衣:「我太熱了。」 「你會病了的。」 「我從不會生病。」他朝我轉過身子:「納迪娜就不願相信,我長得並不壯實,可我很有抵抗力。在有的方面,我肯定比儒安維爾的拳擊教練還更有毅力。」 「等騎摩托車穿越撒哈拉沙漠時再瞧吧!」納迪娜樂呵呵地說。 「准能穿過去!」朗貝爾說,「摩托車到處都能過!」他看了看我:「您認為這不行嗎?」 「我說不準!」我說。 「不管怎樣,試試吧。」他堅決地說,「必須嘗試著去幹事情!不能因為是知識分子就有理由養尊處優。」 「答應你了。」納迪娜笑著說,「咱們一定能穿過撒哈拉,越過西藏高原,然後再去亞馬孫河畔的叢林探險。」她一把擋住了朗貝爾伸向酒瓶的手:「不行,你喝得已經太多了。」 「一點兒不多。」他站了起來,走了兩步:「我跌跌撞撞了嗎?穩得很呢。」 「那就等著瞧你耍把戲吧。」納迪娜說。 「耍把戲是我的特長之一。」朗貝爾說。他抓起三隻桔子,向空中拋去,有一隻沒接著,自己卻整個兒跌趴在草坪上。納迪娜咯咯大笑起來: 「多蠢的傢伙!」她含情脈脈地說,她撩起圍裙的一角,擦著朗貝爾汗水淋漓的額頭,朗貝爾乖乖地任她擦拭,一副幸福的神情。「他真的富有社交的才華。」她說,「他唱的一些歌真滑稽!你想讓他給你唱一支嗎?」 「我給您唱首《豬玀的心》吧。」朗貝爾幹乾脆脆地說。 他唱著歌,納迪娜連淚水都笑了出來。可是,我卻發現在朗貝爾的歡快之中隱含著一種近乎悲愴的痛楚,仿佛也想借助這笨拙的跳躍擺脫這份痛苦,可它卻緊緊地依附著他。他裝扮著鬼臉,發出小丑似的聲音,雙頰流淌著汗珠,雙眼射出焦灼不定的目光,叫我看了心裡好不難過。當他最後跪倒在納迪娜的腳下,納迪娜一副佔有者的神態,幸福地撫摸著他的腦袋的時候,我心裡才好受了一些。 「你是個好小夥子。」她說,「現在安靜安靜,休息一下!」 她喜歡扮演護士的角色,他也樂於讓她愛撫。他們倆有著許多共同之處:他們有著共同的過去,共同的年輕時代,他們都憎恨空想與廢話,幻想冒險,雄心勃勃,雖然這勃勃雄心還變化不定。他們也許能夠相互給予信任,共同創造事業,取得成就,獲得幸福。一個年方十九,一個才二十五歲:前程才剛剛展現!他們不是苟延殘喘的倖存者。「可我呢?」我思慮著,「難道我真的已經被活活地埋葬在過去了嗎?沒有!」我激動地回答:「沒有!」納迪娜、羅貝爾完全可以沒有我而生活,他們只不過是我的一些托詞而已,而我只是我本身怯懦的犧牲品,突然,我為之感到羞辱。 眼前映出一架將我帶走的飛機,一座巨大的城市,整整三個月間,我惟一的任務將只是學習、玩樂。多麼自由,多麼新鮮啊!這正是我所希冀得到的一切!我已經在愛神木下構築了自己的安樂窩,可卻到活人的世界中四處遊蕩,這無疑是瘋狂的不慎:管它去呢!我不再去抵擋這份從心頭升騰而起的歡樂。對,今天晚上我就答應去。不管怎麼說,勉強地倖存,就意味著不斷地重新開始生活。我希望自己還能獲得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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