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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問題不在這裡。倘若他想我們在他背後密謀,強迫他接受,那他一定很固執,決不會答應的。我十分理解他。」羅貝爾口氣激烈地說。

  他顯得十分惱怒,我也滿臉不悅,尤其是因為我深知亨利對薩瑪澤爾的真實情感。

  「我也一樣固執。」特拉利奧說。

  「若違背佩隆的意願,讓薩瑪澤爾進入《希望報》,那薩瑪澤爾的處境就會十分不妙。」羅貝爾說。

  「我也這麼認為!」薩瑪澤爾說道,「當然,我認為,若在其他情況下,我完全有可能一顯身手,使正陷於困境的《希望報》重新得到發展。可我決不答應把我強加給佩隆,違背他的意願。」

  「請您原諒我把這視作與自己休戚相關的大事。」特拉利奧以挪揄的口吻說道,「我並不試圖發什麼大財,可我也絕對拒絕白白扔掉幾百萬,我要求能有所成果。如佩隆拒絕與您合作,」他對薩瑪澤爾說,「或您拒絕與佩隆合作,我就算了。若我認為事情必敗無疑,我決不貿然投入。在我看來,這種觀點是正確的。不管在什麼情況下,一切都難以讓我改變這種觀點。」他冷冷地說。

  「既然您還沒有跟佩隆談過,我覺得這樣爭論毫無益處。」薩瑪澤爾說,「我堅信他會合作的。說到底,我們大家的利益都是一致的:這就是運動的成功。」

  「對,佩隆一定會明白作出某些讓步是妥當的,特別是如果您堅持讓他明白這一點的話。」特拉利奧對羅貝爾說。

  羅貝爾聳聳肩膀:「別指望我。」

  雙方的討論又拖延了一段時間。半個小時後,當我們下了樓梯口時,我說道:

  「這事情感覺太糟糕了!4月份時,特拉利奧到底跟您說了些什麼!」

  「當時只談了報紙政治方面的問題。」羅貝爾說。

  「您對亨利是否承諾太多了?您是否有點過分了?」

  「也許是。」羅貝爾答道,「當時哪怕我有半點猶豫,就無法讓亨利作出決定。有時候不得不過分一點,不然就什麼都幹不成。」

  「那您剛才為什麼不迫使特拉利奧作出決定?」我問道,「他要麼無條件遵守諾言,要麼他翻臉,您就把他開除出革命解放聯合會。」

  「那又怎麼樣?」羅貝爾說,「如果他決定翻臉呢?等到亨利急需用錢的那一天,他該怎麼辦?」我們繼續默默地行走。羅貝爾突然開口說道:「若亨利因為我而失去了這份報紙,那我決不會饒恕自己。」

  解放勝利之夜亨利的笑容重又浮現在我的眼前,我問他:「您就不想投入行動嗎?」他回答說:「不那麼狂熱。」他為投入行動而付出了代價,把《希望報》交給了革命解放聯合會領導。他熱愛這份報紙,熱愛自由,不喜歡薩瑪澤爾。落到他頭上的這一切真夠醜惡的。可是,羅貝爾顯得憂心忡忡,我只能把這些想法藏在自己心底,嘴上只是說:「我不明白您為何信任特拉利奧,我對他可沒有絲毫信任感。」

  「我錯了!」羅貝爾只說道。他思索了片刻:「我去向莫瓦納要錢。」

  「莫瓦納不會給的。」我說。

  「那我就再向人要。有錢的人多著呢,終能找到願意給的吧。」

  「我覺得誰如果要給錢,那必須既是億萬富翁又是革命解放聯合會的會員。」我說,「這兩者差不多相互關聯,缺一不可。」

  「我設法去找。」羅貝爾說,「與此同時,我通過薩瑪澤爾向特拉利奧施加影響。薩瑪澤爾決不會同意把自己強加於人的。」

  「好像他對此並不那麼不好意思。」我說,繼又一聳肩膀:「總要去試試吧。」

  第二天羅貝爾見了莫瓦納。莫瓦納抱有興趣,但顯然沒有承諾。羅貝爾又找了另一些人,可他們根本就沒有一絲興趣。我十分不安,心裡總掛念著此事,可我沒有跟羅貝爾談起。就我來說,我總避免像別的女人那樣,說是給丈夫分憂解愁,實際上反倒使他憂上加憂。「羅貝爾不該做出這種事。」我心裡老這麼想。於是便下了這樣的結論:「若在過去,他決不會這樣幹的。」

  這想法真古怪,它到底意味著什麼?他常說的他擔負的責任對他來說比過去更加有限,但也更加沉重了,因為他再也無法將前途用作托詞。這樣一來,他便更加急於求成,因此致使他變得不如以前那樣一絲不苟。這念頭我實在不喜歡。像我這樣就生活在羅貝爾身邊,而且如此貼近,若去評判他,那無異於背叛他。

  幾天後,納迪娜和朗貝爾回來了,對我來說,他們這次歸來倒是件好事,可讓我暫時踏下心。他們倆皮膚曬得黑黑的,顯得既開心又拘謹,好似一對新婚燕爾的夫婦。

  「納迪娜完全可以當一名一流的記者。」朗貝爾說,「她暢通無阻,並善於引導別人說話,在這些方面,她真棒極了!」

  「這職業有時確實有趣。」納迪娜神氣活現地退讓說。

  可是,她最引以為自豪的是她在旅行期間在距巴黎城三十公里的地方發現了一座鄉村別墅。幾星期以來,我一直夢想找到這樣一座別墅,可惜沒有著落。我很快喜歡上了那開著藍色百葉窗的黃色門面,雜草叢生的草坪,小巧玲瓏的屋子和四處盛開的野玫瑰。羅貝爾也被迷住了,我們簽了約。屋內破敗不堪,戶外的小徑蕁麻蔓延,納迪娜聲明修復工作全由她承擔。她突然對自己秘書的崗位失去了興趣,讓替代她秘書工作的人再繼續幹一段時間,自己和朗貝爾住進了這座鄉村小屋:兩人一起寫書,同時拾掇院子,粉刷牆壁。朗貝爾黑黑的皮膚,雙手終日不離摩托車把,已經疲乏無力,加之那頭經常被納迪娜搞得亂蓬蓬的頭髮,再也不像過去那樣一副十足的花花公子派頭了,但也沒有一點幹體力活兒的模樣。不過,我也不得不對他們表示信任。

  納迪娜時不時回巴黎看看,可直到我們出發去奧弗涅的前夕才答應讓我們去聖馬丁。她在電話裡故作莊重地邀請我們一起吃晚飯。

  「告訴爸爸有蛋黃醬吃,這是朗貝爾的拿手菜。」

  可是,羅貝爾卻謝絕了邀請。「朗貝爾一見我的面,不攻擊我心裡就不安寧。我也只得反擊,叫人煩透了,首先我就受不了。」他遺憾地說。

  事實的確如此,只要羅貝爾在場,朗貝爾就顯得咄咄逼人。面對羅貝爾而認為沒有必要裝出另一番姿態的人確實也寥寥無幾。「實際上,他是多麼孤單啊!」我心裡想。人們與之對話的決不是真實的他,而是一位死板、冷漠的大人物,這位人物除了與他的顯赫名聲之外,與真正的他別無共同之處。想當年,他是多麼喜歡默默無聞地與眾人並肩行進,然而,這顯赫的名聲不可避免地在他和眾人之間築起了一道屏障。人們無情地使他感覺到了這裡障礙的存在。至於對羅貝爾這個實實在在、有血有肉的人,對他的喜怒哀樂,對他的徹夜難眠,誰也不注意。離家上車時,我還是堅持讓他陪我一道去。

  「我告訴您,我要去的話,晚會肯定不歡而散。」他說,「不過,得明白我對朗貝爾並不反感。」

  「對納迪娜,他可是有功勞的。」我說,「她平生第一次同意與他人合作。」

  羅貝爾微微一笑:「她過去是那麼蔑視文學,如今看到書上印上了自己的大名又多麼自豪!」

  「這就好!」我說,「這鼓勵著她繼續努力。這種工作對她正合適。」

  羅貝爾把手搭在我的肩頭:「現在對你女兒的命運有點放心了?」

  「是的。」

  「那你還等什麼,還不給羅米歐寫信?」羅貝爾熱烈地說,「你再也沒有任何理由猶豫了。」

  「從現在起到元月份,還可能發生不測。」我連忙說。

  羅米歐接二連三來信讓我回話,可我總是擔心,害怕作出徹底的答覆。

  「聽我說,你自己看得清清楚楚,沒有你,納迪娜混得也很好。」羅貝爾說,「再說,你也經常這麼對我講,教會她脫離我們生活,再也沒有比這對她更有益的了。」

  「確實。」我毫不衝動地說。

  羅貝爾困惑地打量了我一番:「你到底想不想去作這次旅行?」

  「當然想!」我說。可我又驚恐不安地說:「我不想離開巴黎。我不想離開您。」

  「你多傻,我可愛的小傻瓜。」他含情脈脈地說,「你離開我時是這個樣,回來時我還是這個樣,不會變的。你不是還跟我說過你並不想我嘛。」他笑哈哈地補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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