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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要是你為結婚而結婚,那也不會幸福的。」

  「噢!放心吧!沒有哪個男人那麼蠢會娶我。他們愛跟我睡覺,可睡完覺就了事。我可不討人喜歡。」

  我對她的這一套十分瞭解,再不愉快的事情輪到她自己身上,她說起來總是一副再自然不過的口氣,仿佛她通過了這般灑脫便消除了不愉快,便超脫了那辛酸的事實似的。不幸的是,事實終歸是事實。

  「那是你自己不願討人喜歡。」我說,「即使有人一個心眼愛著你,你也不肯相信的。」

  「你又要跟我嘮叨朗貝爾愛著我了。」

  「整整一年來,除了你,他沒跟一個姑娘出過門。是你自己告訴我的。」

  「他顯然是同性戀。」

  「你瘋了。」

  「既然他只跟小夥子出門。再說,他愛著亨利,這再清楚不過了。」

  「你忘了羅莎。」

  「噢!羅莎那麼漂亮。」納迪娜帶著懷念之情說道,「哪怕搞同性戀的也會愛上羅莎的。你不明白,」她不耐煩地補充道:「朗貝爾對我懷有友情,這不錯,可這就像他對其他男人一樣。再說,這樣也很好。我可不願當替代品。」她歎息了一聲:「小夥子們機遇多極了,他就要跑遍法國,搞一次大的報道,涉及遭受戰爭破壞的地區的振興及其他問題。他買了一輛摩托車。瞧他那副得意的樣子,當他騎著那堆爛鐵到處亂竄,他還自以為是洛倫斯上校呢。」她氣衝衝地添了一句。

  她的話語中含著多少嫉妒,我頓時生出一個念頭。第二天下午,我到了《希望報》報社,要求見朗貝爾。

  「您有事要跟我談嗎?」他彬彬有禮地問道。

  「如果您有一分鐘空暇的話。」

  「您願意到樓上酒吧間去嗎?」

  「上樓吧。」

  酒吧招待剛把一杯柚子汁放到我的面前,我便開門見山問道:「聽說您要跑遍法國搞一次大的報道?」

  「是的,我下周就出發,騎摩托車去。」

  「沒有可能帶納迪娜一塊兒走嗎?」

  他帶著某種責怪的神態瞥了我一眼:

  「納迪娜想陪我一塊兒走嗎?」

  「她想得要命,可她決不會先開口問您的。」

  「我沒有提出來,是因為她要是同意才怪呢。」他聲音不自然地說,「我跟她提什麼事情,她難得同意。再說這些日子我很少見到她……」

  「我知道,」我說,「她常跟樊尚和塞澤納克一起混。那些人對她來說不是應該結交的好朋友。」我猶豫了一下,很快接著說道:「甚至是危險的朋友。正因為這個原因我才來找您。既然您對她富有友情,那您就帶著她離那幫傢伙遠遠的吧。」

  朗貝爾遂變了一副面孔,他突然間顯得十分年輕又十分溫和:「您言下之意,不是說納迪娜吸毒了吧?」

  他的這種懷疑恰巧幫了我的忙。我以遲疑不決的口氣說道:「我不知道,我想不會吧,可納迪娜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眼下她正經受危機。我有話對您直說吧:我真害怕。」

  朗貝爾一時緘默,然後他顯得很激動地說:「若納迪娜跟我一起走,我是多麼幸福。」

  「那就試試吧。不要灰心,我猜想她一開始會拒絕,她向來就是這個德性。要再三堅持,也就是您會救她一命。」

  三天后,納迪娜漫不經心地對我說:

  「你想想,那個可憐的朗貝爾想帶我跟他一起去旅行!」

  「搞全法國範圍的大報道是吧?這倒挺累人的。」我說。

  「噢!累我不在乎。可我不能整整半個月把雜誌丟下不管呀。」

  「你有權利休假,這不成問題。可要是你不樂意,那就算了。」

  「要知道那是很有意思的。」納迪娜說,「不過,跟朗貝爾一起呆三個星期,代價可大了。」

  我千萬不能顯出催促她去旅行的樣子。「他真的那麼討厭?」我以幼稚的口吻問道。

  第四章(五)

  「他一點兒也不討厭。」她不快地說,「只是他那麼膽小,那麼拘謹,對什麼都大驚小怪的。要是我穿帶窟窿的襪子進小酒店,那他非大罵我一頓不可!一個不折不扣的大少爺。」她接著說,「你知道他跟他父親又妥協了嗎?多沒骨氣啊!」

  「我的上帝!你這麼快就下定論!」我說,「你對那件事到底瞭解多麼?你對朗貝爾的父親,對他們父子的關係又知道些什麼?」

  我說話的情緒如此激烈,以致納迪娜一時目瞪口呆。當我自己對某事真正確信無疑時,我往往有辦法說服她,我正是這樣影響了她的整個童年。平常,每次向我讓步後,她總對我存著莫大的積恨,我不得不避免施加我的影響。可今天,看她這般固執任性,跟她自己作對,我實在惱火。

  她以捉摸不定的口吻說道:「朗貝爾離不開他那個可愛的爸爸:這簡直是幼稚病。如果你想知道,告訴你吧,他身上惹我生氣的就是這點:他永遠都成不了男子漢。」

  「他二十五歲了,青年時代過得很坎坷。你也完全清楚,一開始就靠自己的翅膀起飛很不容易。」

  「啊!我呀,可不一樣,我是個女的。」

  「那又怎麼樣?做男的,並不更容易。如今要求男的可高了:你就是一個。他們往往乳臭未乾,就不得不扮演英雄的角色。這真讓人洩氣。不,你沒有權力對朗貝爾那麼苛刻。說你跟他不合,對這次旅行不感興趣,這是另一回事。」

  「噢!從某種意義上講,任何旅行對我來說都有意思。」

  兩天后納迪娜一半怒不可遏、一半受寵若驚的神態對我說:「那傢伙,真出奇!他竟然嚇唬我。他說當和平年代的記者,這職業讓他討厭透了,要是我不跟他去,他就不幹了。」

  「那?」

  「那你怎麼想?」她一副無辜的樣子問道。

  我一聳肩膀:「他可真會開摩托?那玩藝兒危險。」

  「一點兒也不危險,太棒了。」納迪娜說。接著她補充道:「如果我同意去的話,那完全是因為摩托車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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