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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又壞事了。」我卸了妝,遺憾地在想,「她多麼需要成功一次啊!」

  「最好是像樊尚那樣獨來獨往。」她說,「他呀,是個純潔的人,是個天使。」

  一個天使,她過去談起迪埃戈時常用這個詞。她也許從樊尚身上發現了曾撥動了她心弦的那種寬宏大量,那種別具一格。不同的是,迪埃戈只將瘋狂的愛傾注於作品之中,而樊尚恐怕就會在生活中發洩自己的愛了。他常跟納迪娜睡覺嗎?我並沒有這樣猜度,可這些時日他倆頻繁幽會。我為此而慶倖,因為納迪娜在我看來雖然顯得狂躁,但也很開心。所以,當清晨5點聽到這陣門鈴聲,我心裡並沒有半點擔憂。納迪娜夜裡沒有歸家,我猜想是她忘帶鑰匙了。可一開門,我見是樊尚。他對我說:

  「您別擔心。」

  他這麼一說,倒使我馬上局促不安起來。我急忙問道:「納迪娜是否出了什麼事?」

  「沒有,沒有。」他說道,「她一切都很好。一切都會順利解決的。」他果斷地朝起居室走去。「連納迪娜也是個弱女子!」他以厭惡的神態說道。他從茄克衫的口袋裡掏出一份地圖,攤在桌上。「簡單說吧,她在這個十字路口等著您。」他指了指尚蒂伊西北角兩條小道的交匯處說道,「您必須弄輛車子,馬上到那兒去接她。佩隆肯定會把報社的車子借給您的。可不要跟他解釋什麼,只向他借車,別的不要說,更不要提到我。」

  他一口氣交待了情況,聲音沉著而又嚴厲,我怎麼也放不下心來。我斷定他心裡充滿恐懼。「她在那兒幹什麼?是否出了事故?」

  「我告訴您沒有?她腳壞了,沒什麼關係,只是走不動了。可您必須及時趕去。那地方您看明白了吧?我畫個十字。您到了那裡只要按喇叭或喊一聲,她就在公路右側的小樹林裡。」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出什麼事了?我要弄清楚。」我說。

  「職業秘密。」樊尚說,「您最好還是馬上給佩隆打電話吧。」他補充道。

  我討厭他這張蒼白的面孔、兩隻血紅的眼睛和這副漂亮的側影,可這僅僅是一種毫無力量的憤懣而已。我撥了亨利的電話號碼,聽到了他那驚詫的聲音:

  「喂!是誰呀?」

  「是安娜·迪布勒伊。對,是我。我有件急事請您幫忙。請您別多問了。我馬上需要用一輛小車,需要行駛二百公里的汽油。」

  極為短暫的一瞬沉默。「正巧,昨天車子加滿了油。」他聲音極為自然地說,「我這就去開車,半小時後車子就到您家門口。」

  「請把車子開到聖安德烈藝術廣場吧。」我說道:「謝謝。」

  「啊!好極了!」樊尚裂嘴大笑道,「我看佩隆看得很准。真的放心吧。」他補充道,「納迪娜沒有任何危險,要是您快一點就更好了。噯,不要跟任何人說什麼!她向我起誓可以完全信任您。」

  「可以。」我跟著他向門口走去,說道,「可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向您發誓,沒有什麼了不起的事。」

  我真恨不得在他走後馬上猛地把門關上,可我還是輕輕地關上門,免得吵醒了羅貝爾,幸虧他此時正在酣睡,我聽他上床睡覺還不到兩個小時。我急匆匆穿上衣服,腦中浮現出過去的那兩個黑夜:我焦急地等待著納迪娜,羅貝爾則在巴黎城四處尋找,多麼可怖的等待啊。今天,情況更是糟糕。我肯定他們做了什麼嚴重的事情,因為樊尚充滿恐懼。也許是幹了偷盜或搶劫那等事,上帝知道。可是,納迪娜無法徒步去車站,必須讓我在事情敗露、納迪娜被人發現之前趕到那裡。納迪娜孤獨一人,已經在黑夜、寒冷和恐懼中等待了我幾個小時。這是一個初夏的清晨,散發著柏油和草木的氣息,再過幾個小時,天氣就要漸漸炎熱起來。此時,河畔寥無人跡,鳥兒在清晨的涼爽與岑寂中歌唱。這是一個晴朗爽快的清晨,然而卻籠罩著焦灼不安的氣氛,猶如逃離巴黎的那個早晨。

  我剛到了幾分鐘,亨利便抵達了廣場。

  「車子到了。」他樂呵呵地說。他手握方向盤沒有挪位:「您不願意我陪您走一趟?」

  「不,謝謝。」

  「真的?」

  「真的。」

  「您很久沒有開車了。」

  「我知道我自己會開的。」

  他下了車,我坐到駕駛位上。他問道:

  「是因為納迪娜的事吧?」

  「是的。」

  「啊!他們利用她向我們下手!」他聲音憤怒地說。

  「您知道是怎麼回事?」

  「多少知道一點兒。」

  「那快告訴我……」

  他猶豫了一下說道:「只是猜測。聽我說,我整個上午都在家,如果用得我的時候,不管什麼事,就打電話來。」

  「千萬不要出車禍。」我叮囑自己,驅車向拉夏佩爾城門馳去。「我極力強迫自己謹慎駕車,儘量安下心來。」亨利似乎猜測樊尚撒了謊:也許他們好幾個人在等著我;也許納迪娜壓根兒就不跟他們在一起。「但願如此!我寧願疑心自己上當受騙,也不願去想像納迪娜在漫長的黑夜中被凍僵、被嚇呆,經受惱恨的煎熬。

  大公路上寥無人跡。我向右轉彎,駛上了一條小公路,繼又行駛在另一條小公路上。十字路口也空蕩無人,我按了按喇叭,仔細看了看地圖:我沒有走錯。是不是樊尚搞錯了?沒有,他指點得很精確,根本不可能有錯。我又按了按喇叭,接著熄了馬達,走下車子,進了右側的小樹林,呼喊著:「納迪娜。」開始輕輕地呼喚,繼而越喊越響。沉寂。死一般的沉寂:我終於明白了這些詞的真正含意。「納迪娜!」沒有回音,仿佛我呼喚的是迪埃戈。她也一樣,已經化作了一團氣息,無影無蹤。她應該就在這兒,完全應該在這裡,可她卻不在了。我急得團團轉,折斷了枯枝,踩著新鮮的苔蘚,不再呼喊了。「他們肯定把她抓起來了!」我恐懼地想。

  我回到了車邊。也許她等得太累,等得不耐煩,鼓足了勇氣獨自一人找附近的車站去了。必須追上她,無論如何必須追上她,此時呆在空蕩的月臺上,別人會認出她來的。去尚蒂伊,她可能不被發覺,可那兒太遠了,我路上也會碰到她的呀。她也許選擇了克萊蒙站。我緊緊地盯著地圖,仿佛可以從中挖出答案。去克萊蒙有兩條路可走,她很可能抄了近路。我撥了點火開關鑰匙,啟動汽車,心臟怦怦地開始絕望地跳動起來:馬達竟沒有發動起來。車子終於啟動了,在公路上顛簸著向前奔馳。我濕乎乎的雙手在濕漉漉的方向盤上滑動。我的周圍仍然籠罩著沉寂。可陽光已經不可阻擋,村莊裡各家各戶很快就要開門。「他們就要逮捕她。」沉寂、空蕩,這份寧靜顯得多麼恐怖。

  公路上,克萊蒙的街道上,車站裡,都不見納迪娜的蹤影。她可能身邊也沒有地圖,對這一地區也不熟悉,正在村野裡盲無目標地亂闖呢,他們就要搶在我的前面把她抓住。我掉轉車頭,準備抄另一條路回到十字路口去,然後再設法在周圍的大路小路上尋找,直到油箱用幹為止。那該怎麼辦?不要再問自己了,大路小路都得找個遍。車下的這條公路伸向一塊高丘,兩旁是綠油油的莊稼。突然,我瞥見納迪娜向我迎來,唇間掛著微笑,仿佛我們早就安排了這次約會似的。我猛地停下車子,她不慌不忙地慢慢走了過來,聲音十分自然地問道:

  「你是來找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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