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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可你不是。再說,現在為時已晚,再也不接受任何人了。不過,別懊悔。」他補充道,「我可不勸你去幹這種職業。」

  他說的是他自己,可納迪娜卻以為從他的話中感覺到了幾分以恩主自居的意思。「為什麼?你做過的事,我也能做吧,不行嗎?」

  「你想看看我帶回來的照片吧?」

  「拿出來瞧瞧。」她貪婪地說。

  他把照片扔在桌上,我更希望不看,可別無選擇。有關屍體堆的照片,還能忍受,這一堆堆屍體太多了,可怎麼給這些屍骨投以同情呢?面對活人的形象我們自己又該怎麼辦呢?所有這些眼睛……

  「我見過的還要更慘。」納迪娜說。

  朗貝爾沒有答腔,收起照片,然後用勉勵的口吻說道:「你知道,若你真的渴望搞通訊報道,那也不難,你只需跟佩隆說說。就是在法國本土,也可能有一大堆調查工作要搞。」

  納迪娜打斷了他的話:「我所嚮往的,是見見世界到底是怎麼一副樣子,一行行地爬格子,這對我來說可沒有意思。」

  「我肯定你能成功。」朗貝爾熱情地說,「你富有膽識,善於誘導別人開口說話,你對一切都應付自如,准會到處暢通無阻。至於塗篇文章,很快就可學會。」

  「不。」她神態固執地說,「只要一動筆寫,就決不會講真話。佩隆有關葡萄牙的報道,豎的全都成了橫的。你的通訊,我肯定也是這麼回事,我才不信呢。正因為如此,我才想親眼見見是什麼東西。可我決不會想方法將它們製造成謊言,然後拿去兜售。」

  朗貝爾的面孔布上了陰雲。我遂說道:「可我認為朗貝爾的文章極有說服力。達豪集中營的衛生所,人們感到就像親自參觀過一樣。」

  「你的感覺,這又證明了什麼?」納迪娜聲音不耐煩地說。出現了片刻沉默,她開口問道:

  「瑪麗到底送不送茶來?他媽的,」她專橫地喊叫,「瑪麗。」

  瑪麗出現在門口,身上穿著藍色的工作罩衫,朗貝爾笑盈盈地站起身來:

  「瑪麗·昂熱!你在這兒幹什麼?」

  她臉色霍地變紅,轉過腳跟,我擋住了她:「您可以回答嘛!」

  她目光直直地盯著朗貝爾說道:

  「我是女傭人。」

  朗貝爾也鬧了個大紅臉。納迪娜疑惑地打量著他們倆:「瑪麗·昂熱?你認識她?瑪麗·昂熱姓什麼?」

  一陣尷尬的沉寂降臨了。她突然說道:

  「瑪麗·昂熱·比塞。」

  我感到怒火直竄雙頰:「女記者?」

  她聳聳肩膀:「是的。」她說,「我走,我馬上就走。用不著您趕我。」

  「您是到家裡來探我們的?沒有比這更卑鄙的勾當了!」

  「我不知道你認識那麼多記者。」她瞟了朗貝爾一眼說道。

  「你還愣著不搧她幹什麼!」納迪娜吼叫道,「她偷聽了我們的一切談話,到處搜查,讀了我們的信件,馬上就要把這一切公佈於眾……」

  「噢!您,憑您這副大嗓門,可不會嚇著我。」瑪麗·昂熱說。

  我一把抓住納迪娜的手腕,算是攔住了她,要不,她不費吹灰之力就可把瑪麗·昂熱打翻在地板上。不過跟我她還缺乏膽量,不敢猛地掙脫開身。瑪麗·昂熱朝門口走去,我隨她走到前廳,她冷靜地問我道:

  「我還是把門窗玻璃擦完吧,您不樂意?」

  「不用了。我倒想知道是哪家報社派您來的。」

  「誰也沒有派我來,是我自己來的。我想准可寫篇精彩的東西,輕而易舉就可脫手。您知道,這就叫他們所說的側影。」她以職業的口吻說道。

  「知道。呃,我這就去通知各家報社,若哪家買下您的瞎話,要付出很大代價的。」

  「噢!去賣,我甚至都不想去試一試,現在已經完蛋了。」她脫下藍罩衫,穿上外套:「我這八天傭人就算白當了。我討厭做傭人!」她絕望地補充道。

  我什麼也沒有回答,可她無疑惑覺到了我的怒火在漸漸熄滅,因為她斗膽露出了一個小小的微笑:「您知道,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寫一篇披露隱私的文章。」她聲音像個小丫頭似的說道,「我只是想尋覓一種氣氛。」

  「是為了這您才翻尋我們的文書?」

  「噢!我翻尋是為了找樂趣。」她用賭氣的腔調補充道,「當然,您罵我是應該的,我有錯……可您以為出人頭地容易嗎?您,您是一位顯赫人物的妻子,一切都是現成的。可是我,我得自己去闖蕩。請聽我一句,」她說道,「給我一次機會吧!我明天把文章給您送來,您不中意的地方儘管刪掉好了,行嗎?」

  「然後您又一字不刪地送出去?」

  「不,我向您起誓。若您願意,我可以給您提供反擊的武器,一份卑躬屈膝的悔過書,簽上名,這樣您就把我掌握在了您的掌心。說呀,請接受吧!我是給您家當保姆的。不過我膽量還是有的吧,是不是?」

  「這膽量您還會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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