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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那就根本不必費這個力氣!」納迪娜說。她臉上又浮現出賭氣的神色,把那本黑色封面的筆記本遞給了亨利:「我把稿件給你帶來了。」

  「有什麼價值嗎?」

  「他說的是一些有關印度支那的事,很有意思。」納迪娜以公允的口吻說道。

  「你覺得可以摘幾章在雜誌上發表嗎?」

  「噢!當然。我呀,什麼都願意發表。」

  她帶著某種積恨看了看書稿:「得寡廉鮮恥才會有膽量這樣談論自己,我永遠也做不到。」

  亨利朝她淡淡一笑:「你從來沒有寫作的欲望嗎?」

  「從來沒有。」納迪娜帶著誇張的口吻說道,「首先,有人根本沒有這份天賦,卻硬著頭皮要寫,我實在費解。」

  「有時,我感到寫作也許對你有所幫助。」亨利說。

  納迪娜臉色一沉:

  「這對我有所幫助?有什麼幫助?」

  「幫助你設法好好過日子。」

  「我過得挺好,謝謝。」她一邊張嘴吃起牛排,一邊說道,「你們真滑稽。」她接著補充道,「比吸毒的人還滑稽。」

  「怎麼跟吸毒的人比?」

  「吸毒的人想讓大家都吸毒,你們要讓眾人都寫作。」

  亨利打開書稿,那用打字機打得清清楚楚的詞句重又在他腦中迴響,發出清脆、硬朗、歡樂的聲音,猶如雨點擊打著小巧玲瓏的鵝卵石。

  「出自一個二十二歲小夥子的手筆,真出色。」他說道。

  「是的,真出色。」她說道,接著一聳肩膀:「你怎麼會因為一個你甚至素不相識的傢伙而渾身激動?」

  「我沒有激動,我只是發現他富有才氣。」

  「那又怎麼樣?天底下有才氣的作家不夠多嗎?你給我解釋解釋。」她一副執拗的神態繼續說道,「爸爸和你還有什麼必要發現一些尚未成熟的傑作?」

  「如果有人寫作,那是因為他相信文學。」亨利說道,「世上多一本好書,這讓人高興。」

  「你是想說這會影響你們自己的活動,並證實你們活動的合理性?」

  「從某種方式來說,是這樣。」

  「我也正是這麼想的。」她用自鳴得意的聲音說道,「你們對年輕人的關心,實際上是自私自利。」

  「噢!多麼廉價的恬不知恥啊!」

  「人就從來不會出於私心而行動?」

  「這麼說吧,不管怎樣,有的自私形式對他人來說或多或少還是比較愉快的。」

  他尤其不願意爭論。此刻,她正用一截火柴棒剔著牙齒,他實在感到氣惱。她把火柴棒往方磚地上一扔:「你也認為我做這秘書工作錯了嗎?」

  「你怎麼問我這個問題?你幹得很出色。」

  「我講的不是秘書處的利益,而是出於我們自己的利益考慮。我到底對了還是錯了?」

  說實在的,他基本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不管納迪娜多麼恬不知恥,若她知道他對她的事情無動於衷到這種程度,也會大吃一驚的。

  「顯然,你本來可以繼續就學的。」他有口無心地說。

  「我想要獨立。」

  在她父親的雜誌部工作,這真是一種滑稽的獨立。實際上,她抱定宗旨要鄙視,甚至仇視她的父母,可要是他們的生活與她的生活斷然分開,她又受不了,她需要當面嘲弄他們。亨利從容不迫地說:「你自己是最好的裁判。」

  「那你覺得我做得對囉?」

  「你幹自己樂意做的事情,當然有理。」他違心地說,因為他知道納迪娜喜愛的是談論自己,而別人對她的任何評價,哪怕出於善意,也是對她的傷害。說真的,今天晚上,他沒有興致去談論任何東西,他所希望的,只是和她上床睡覺。

  「你知道要是你客氣的話,會去做什麼事情嗎?」

  「什麼事情?」

  「你會跟我一起穿過街道。」

  納迪娜臉上刹時佈滿陰雲:「你見了我,總是為了這事。」她惱恨地說。

  「我並不以為這會侮辱你。」

  她哀怨地說:「我想談談。」

  「那就談吧!來杯白蘭地?」

  「你明明知道我不喝。」

  「總是像聖母會的修女一樣滴酒不沾。煙也不抽?」

  「不。」

  他要了杯白蘭地,點了一支香煙。

  「你想談點什麼?」

  他的聲音並不和藹,可納迪娜一點也不因此而張皇失措。

  「我想加入共產黨。」

  「那就入唄。」

  「可你對此有什麼想法?」

  「沒有什麼可說的。」他急促地說道,「你想幹的事情,你自己最明白不過。」

  「可我有點猶豫,這並不那麼簡單。正是因為這,我才想咱們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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