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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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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一個知識分子,你就很樂意對我表示敬重。」 「你,情況不一樣。」朗貝爾說。 「不對。我是一個知識分子。有人把這個字眼當作一種侮辱,我真氣憤:他們好像以為腦子空空就了不起似的。」 他搜索著朗貝爾的目光,可朗貝爾一個勁地只看著碟子。他說道:「我在琢磨當戰爭真正結束後我該怎麼辦?」 「你不願意繼續幹記者這一行嗎?」 「戰地記者,這是不可能的了;可和平記者,也當不成。」朗貝爾說。他聲音激動地補充道:「像你這樣幹記者這一行,那還值得:那是一種真正的冒險生涯。可當編輯,哪怕在《希望報》,沒有任何意思,除非我不得不以此謀生。可是,這寄生的生活,我又良心不安。」他猶豫了片刻:「我母親給我留下的錢太多了,我怎麼都良心不安。」 「所有的人都這樣。」亨利說。 「噢!你,你擁有的全是你勞動所得,沒有這個問題。」 「誰也不可能永遠問心無愧。」亨利說,「比如,我在這兒吃飯,同時又禁止自己上黑市飯館:這就很幼稚。各有各的高招,迪布勒伊故意把金錢當作一種身外之物,他錢多極了,可他並不為賺錢而賺錢。誰需要錢,他也從不拒絕,任安娜去管理使用。安娜呢,她也不把這錢當作自己的財產,應付自如:她是為丈夫和女兒而花錢,她為他們安排了舒適的生活,同時自己也得到了享受。至於我嘛,幫了我大忙的倒是手頭拮据、入不敷出,這樣,我總感到自己擁有的一切沒有一點是多餘的,這實際上也是一種自欺欺人的方式。」 「可情況完全不一樣。」 亨利搖搖頭:「當處境不公平,你就不可能正派地處世。正是因為如此人們才不得不搞政治,目的在於改變處境。」 「我有時自問該不該拒絕那筆錢。」朗貝爾說,「可拒絕又有何用?」他猶豫了一下:「再說,我承認貧窮讓我害怕。」 「還是想辦法儘量把錢用到有益的地方吧。」 「呃,問題正是這樣,怎麼用?我用這錢能做些什麼?」 「總有你喜歡的事情吧?」 「我自問……」朗貝爾支支吾吾地說。 「你有喜歡的事情嗎?你什麼也不喜愛?」亨利有點不耐煩地問道。 「我很喜歡同事們,可解放以來,大家爭吵不休,女人吧,她們要麼愚蠢透頂,要麼無法容忍;書嘛,我討厭;至於旅行,地球上到處都一樣淒慘。再說,近段時間來,我連善惡都再也分不清了。」他下結論道。 「怎麼回事?」 「一年前,一切就像是埃皮納勒①的圖片一樣簡單明瞭。可現在,人們發現美國人跟納粹分子一樣,是些野蠻的種族主義分子,他們對別人繼續在集中營活活死去根本不在乎;傳說蘇聯也有集中營,情況好不了多少;有的附敵分子給槍斃了,可有的傢伙一樣混帳,卻給他們大獻鮮花。」 ①法國城鎮名,以其圖片製造藝術而聞名。 「你之所以義憤填膺,那是你還相信某些東西。」 「不,老實說,一旦人們開始提出疑問,那任何一切都抵擋不住。有許多道德原則,大家都以為是一致公認的:可到底以什麼名義?說到底,為什麼要自由,又為什麼要平等?公正又有什麼意義?又為什麼要愛別人勝於愛自己呢?一個像我父親那樣一輩子隻知道尋求享樂的人,他難道就那麼錯嗎?」朗貝爾忐忑不安地看了看亨利:「我惹你生氣了吧?」 「不,必須給自己提出這些問題。」 「尤其得有人回答這些問題。」朗貝爾說道,聲音愈來愈激動。「他們大談什麼政治,把我們煩死了;可為什麼非要這種政治,而不要那種政治?我們需要的首先是一種道德,一種生活的藝術。」朗貝爾帶著幾分挑釁瞅了瞅亨利:「這就是你應該賦予我們的,這比幫助迪布勒伊起草宣言更有意義。」 「一種道德,它必須包含一種政治態度。」亨利說,「反言之,政治是活生生的。」 「我並不這麼認為。」朗貝爾說,「在政治方面,人們關心的只是些並不存在的東西,什麼前途啦,集體啦,可真正實實在在的,是現實的時刻,是一個個單個的人。」 「可單個的人參與群體的歷史。」亨利說。 「不幸的是在政治領域,永遠不談個人的歷史。」朗貝爾說,「人在共性之中消失,至於個性,誰也不在乎。」 朗貝爾的口氣如此強烈,亨利不禁好奇地打量著他:「比如?」 「呃,比如,就以犯罪問題為例。從政治上抽象地看,一個跟德國佬共過事的人就是一個混蛋,人人咒駡,這不成問題;可要是更深入地去目的地一看某個特殊的情況,就不再是那麼回事了。」 「你想到了你的父親?」亨利問道。 「是的,有時我想求你出出主意,我難道真的有必要繼續與他勢不兩立嗎?」 「去年,你談起他時是那麼一副腔調!」亨利詫異地說。 「因為那時我以為是他告發了羅莎,可在這一點上,他說服了我:他愛莫能助。所有的人都知道羅莎是個猶太人。不,我父親在經濟上與敵合作,這已經夠卑鄙的了,而他肯定就要受法庭審判,十有八九要判刑,可他那麼大年紀……」 「你見過他了?」 「見過一面,後來,他給我寫了很多信。我承認,那些信引起了我內心的極大震動。」 「如果你想與他和解,你是完全自由的。」亨利說,「我還以為你們的關係很糟呢。」他又補充了一句。 「我認識你的那段時間是這樣。」朗貝爾吞吞吐吐,最後鼓了鼓勇氣說道:「是他把我喃育成人。我覺得他很愛我,當然是以他自己的方式,只是他容不得我違抗他。」 「在認識羅莎之前,你從來沒有違抗過他?」亨利問道。 「沒有。他之所以氣得發瘋,原因正在於我竟敢斗膽與他作對。那是我生平第一次與他作對。」朗貝爾說,繼又一聳肩膀:「這一來,我便索性認為是他告發了羅莎。不用說,那時我真恨不得親手宰了他。」 「可你怎麼會懷疑是他告發的呢?」 「是一些朋友給我灌輸了這個念頭,其中有樊尚。可我後來又跟他談起了這件事,他絕對沒有證據,沒有任何證據。我父親以我母親的墳墓發誓,絕沒有這回事。如今,我冷靜下來了,我肯定他決不會幹出這等事來。決不會。」 「這看來挺可怕的。」亨利說。他猶豫不決。兩年前,朗貝爾毫無證據便懷疑他父親是個罪人,可現在又希望他無辜,手頭同樣也沒有證據。看來沒有任何辦法瞭解事實真相。 「樊尚動不動就鑽進驚險小說出不來。」亨利說,「聽我講,如果你不再懷疑你父親,你本人也不再責怪他,你就不必扮演執法者的角色。去看看他吧,做你自己高興的事情,別顧忌別人。」 「你真認為我可以這麼做?」朗貝爾說。 「誰又阻止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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