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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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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迅速處理了信函,看了看表,半小時後,他與普萊斯頓有約會,時間還充足,可以先跟塞澤納克談談。「請您把塞澤納克給我叫來好嗎?」他對女秘書說。他端坐在辦公桌前。信任他人是件大好事,可有不少人十分樂意取代塞澤納克的位置,而且確實比他更有資格。若堅持給這人一個機會,那就勢必剝奪了那人的機會,這事有點兒不太好辦。「可惜啊!」亨利自言自語。他想起了當初尚塞爾把他領來時,塞澤納克多有氣派,在他幹聯絡員的那一年裡,他是最有幹勁的一個。也許塞澤納克需要特殊的環境,如今他臉色蒼白,渾身浮腫,兩眼無神,總拖樊尚的後腿,再也沒有能力寫出兩行連貫的文字來。 「啊!你來了!坐吧。」 塞澤納克一聲不吭地坐了下來。亨利突然覺察到自己與他共事已有一年,但對他毫無瞭解;對其他人,亨利或多或少知道一點兒他們的生活、旨趣和思想;可是這一位從來都是沉默寡言。「我想知道你以後是不是還想交那些蹩腳文章,是否決定給我們寫點別的東西。」亨利說道,他的話聲比他原來希望的更生硬了些。 塞澤納克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聳了聳肩膀。 「出了什麼事?你很不對勁?遇到了什麼麻煩事?」 塞澤納克手中搓著一塊手絹,兩眼直勾勾地盯著地板,跟他勾通思想實在困難。 「到底怎麼回事?」亨利重複問道,「我可還想再給你一次機會。」 「不。」塞澤納克說,「當記者,我不適合。」 「可開始時幹得並不那麼糟糕。」 塞澤納克茫然一笑:「尚塞爾幫了我一點兒忙。」 「他總不至於替你寫文章吧?」 「不。」塞澤納克口氣並不肯定地說。他搖了搖頭:「別費心了,這行當並不中我的意。」 「你該早講。」亨利有點氣惱地說。又出現了一陣沉默,亨利開口問道:「那你想幹什麼?」 「別擔心,我會想辦法應付的。」 「到底想幹什麼?」 「我上點英語課,此外,他們答應讓我翻譯點東西。」他站起身子:「你挽留了我這麼長時間,心真好。」 「萬一你一時興起,想給我們寄篇文章……」 「要是真有興致的話。」 「我能為你做點兒什麼?」 「你能不能借給我一千法郎?」塞澤納克說。 「這是兩千。」亨利說,「可這總不是辦法。」 塞澤納克把手帕塞進衣袋裡,平生第一次露出了笑臉:「這是權宜之計,也是最牢靠的辦法。」他推開門:「謝謝。」 「祝你走運。」亨利說道。他感到困惑不解:看塞澤納克的樣子,仿佛他早就巴不得逃之夭夭似的。「我可以通過樊尚瞭解他的蹤跡。」他安慰自己。可是他自己無能為力,無法讓塞澤納克傾心交談,為此感到怏快不快。他掏出圓珠筆,在面前攤開信箋。普萊斯頓一刻鐘之後就要來。他在沒有十分的把握之前,不願多想那份雜誌;可他滿腦子盡是計劃,目前出版的週刊統統都很蹩腳,能推出一本真正有水平的雜誌,那該多令人高興。 女秘書推開了一條門縫: 「普萊斯頓先生來了。」 「讓他進來。」 普萊斯頓身著便裝,沒有一點美國人的派頭;只是他的一口法語雖然無懈可擊,但仍然讓人對他的國籍產生幾分懷疑。他剛一坐定,便開門見山提出了問題。 「您的朋友呂克可能已經告訴您,在您離開報社這段時間,我們曾多次見面。」他說道,「我們倆都為法國新聞界的條件感到惋惜,條件之差,確實讓人痛心。對我來說,能幫助您的報紙,為您提供部分紙張,是件十分愉快的事。」 「啊!這將大大方便我們的工作!」亨利說,「當然,我們無法考慮改變報紙的開本。」他補充說道,「我們與其他報紙要保持一致。不過,誰也不會禁止我們出一份星期日增刊,這樣的話,就打開了通道,展現了許多可能性。」 普萊斯頓微微一笑,那神態讓人心安。「實際上,沒有任何問題。」他說,「紙張嘛,您明天就可以收到。」他用黑漆面的打火機慢慢地點燃了香煙:「我不得不直言不諱,給您提個問題:《希望報》的政治路線會不會改變?」 「不會。」亨利說道,「為什麼要變?」 「在我看來,《希望報》恰恰代表了你們國家所需要的領路人。」普萊斯頓說,「正因為如此,我的朋友和我才願意幫助它。我們欽佩您的獨立精神、您的膽略、您的清醒頭腦……」 他打住了話頭,餘音不絕於耳。 「那麼?」亨利說。 「我饒有興味地拜讀了您就葡萄牙之行寫的頭幾篇報導,可今天上午看到了您的答記者問,感到有點驚詫,您在談到薩拉查政權時,有意批評了美國在地中海奉行的政策。」 「我確實認為這一政策令人遺憾。」亨利有些生硬地說,「佛朗哥和薩拉查早就應該被趕下臺了。」 「事情並非如此簡單,您完全清楚。毋庸贅言,我們十分希望幫助西班牙和葡萄牙人重新獲得民主自由,可要在適當的時候。」 「適當的時候,就是眼下。」亨利說,「馬德裡的監獄裡關著死囚,每一天都很重要。」 「我的看法正是如此。」普萊斯頓說,「美國國務院肯定很快就要接受這一觀點。」他微微一笑:「正因為如此,我認為鼓動法國輿論反對我們不恰當。」 亨利也淡淡一笑:「政客們從來就不緊不忙,我以為逼一逼他們有好處。」 「不要耽於過分的幻想。」普萊斯頓親切地說,「您的報紙在美國政界備受賞識。可您別指望影響華盛頓。」 「啊!我無此奢望。」亨利說。他又激動地補充道:「我說的只不過是我內心的想法,僅此而已。您稱讚我保持獨立……」 「正是,這種獨立,您就要危害它。」普萊斯頓說道,責怪地看了亨利一眼。「一發起這場論戰,您就要扮演那些想把我們說成帝國主義分子的人的角色。」他補充道:「您堅持的是一種人道主義的觀點,對此我完全贊同,可這種觀點在政治上行不通。再給我們一年時間:共和國定將在最好的形勢下在西班牙重新建立。」 「我並不存心發起一場論戰。」亨利說,「我只不過想點明某些事實真相。」 「可這些事實會被用來攻擊我們。」普萊斯頓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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