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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拉舒姆也笑了:「正是如此!」他兩眼盯著亨利:「要不了六個月,革命解放聯合會必定不復存在,你終將明白個人主義毫無出路。你一定會加入共產黨。」

  亨利搖搖頭:「我現在這樣對你們反倒更加有利。我替你們披露真相,你不是很高興嘛。要是《希望報》一味重複《人道報》的言論,這於事又有何益呢?我想方設法引導人們思索,提出你們有提出的問題,道出你們沒有明言的某些真相,這樣的……」

  「應該作為一個共產黨人去做這項工作。」拉舒姆說。

  「他們不會讓我這樣做!」

  「當然會讓。確實,目前黨內宗派主義盛行,可這是為環境所迫,這決不會永遠存在下去。」拉舒姆猶豫了片刻:「別重複了,同志們和我都希望不久能有一份屬￿我們自己的雜誌,一份比較超脫的雜誌,可以在上面十分自由地探討問題。」

  「一份雜誌,可不是一份日報。」亨利說,「至於力求自由,我倒要瞧瞧。」他友好地望瞭望拉舒姆。「要是你真具有一份屬￿你們自己的雜誌,那可是一件大好事。你覺得能行嗎?」

  「很有希望。」

  樊尚朝前傾了傾身子,挑釁地瞪了拉舒姆一眼:「如果你真的直言不諱,那就對你的同志明說,張臂歡迎那些所謂改邪歸正的混帳,這樣做實在卑鄙。」

  「我們?張臂歡迎附敵分子?你去對《費加羅報》的讀者說吧,他們聽了准會喜笑顏開。」

  「你們暗中為許多混蛋開脫了罪責。」

  「別混淆視聽。」拉舒姆說,「當我們決定對某人既往不咎時,這是因為那人可以挽救。」

  「照你這麼說,那怎麼知道被我們幹掉的那些傢伙是否就不能挽救?」

  「那個時候,根本就談不上挽救,必須幹掉他們。」

  「那個時候!我殺他們可不分什麼時候!」樊尚狡黠地一笑,「可我要對你進一言:那幫人都是些混帳王八蛋,沒有一個例外;至於眼下要做的事情,那就是幹掉所有被疏忽的傢伙。」

  「你想說的是什麼意思?」納迪娜問。

  「我想說的是應該組織起來。」樊尚答道。他的雙眼搜索著亨利的目光。

  「組織什麼?組織懲治行動?」亨利笑呵呵地問道。

  「你知道,在馬塞,他們把所有的遊擊隊員都當作刑事犯,正在到處搜捕呢。」樊尚說,「難道應該撒手讓他們胡作非為?」

  「恐怖手段可不是一劑良藥。」拉舒姆說。

  「不。」亨利開了腔。他看了看樊尚:「有人告訴我有那麼些傢伙以扮演執法者為樂。若為了了結私仇,那我還理解。可有些傢伙見到附敵分子就殺,這裡殺一個,那裡斃一個,自以為這樣做是拯救法蘭西,那他們不是神經有毛病,就是些蠢蛋。」

  「我知道,大腦健全的人要麼加入共產黨,要麼參加革命解放聯合會!」樊尚說。他搖搖頭:「你們可騙不了我。」

  「那我們就不要你。」亨利聲音和藹地說。

  他站起身子,納迪娜也站了起來:

  「我陪你走走。」

  她也開始講究起女人家的化妝打扮來了,她也試著塗抹了一番,可眉毛畫得像幼熊的爪子,雙眼下方重重幾道黑印。她剛出了門,遂開口問道:

  「你跟我一起吃午飯嗎?」

  「不,我報社有事。」

  「這時候還有事?」

  「什麼時候都有。」

  「那,我們一起吃晚飯吧。」

  「不,我在報社一直要呆到很晚。然後我還要去見你父親。」

  「噢!那份報紙!你嘴裡就掛著那個詞!那總不至於是世界的中心吧!」

  「我沒有這麼說。」

  「沒有說,可你是這麼想的。」她一聳肩膀,「那,咱們什麼時候見?」

  他猶豫不決。「說真的,納迪娜,眼下,我一分鐘的空閒也沒有。」

  「你總要上桌吃飯吧,不是嗎?我不明白我為什麼就不能坐在你的對面。」她正視著亨利:「除非這惹你討厭。」

  「當然不會。」

  「那?」

  「行。明天晚上九、十點之間來找我。」

  「一言為定。」

  他對納迪娜頗有好感,與她相會並不讓他厭煩,可眼下問題不在這裡,問題是他必須最為嚴格經濟地組織自己的生活:確實沒有納迪娜的位置。

  「你回答樊尚時為什麼那麼凶?」納迪娜緊接著說,「你不該那樣。」

  「我害怕他幹出什麼蠢事來。」

  「蠢事!只要有人想行動,你們就說什麼做蠢事。你認為寫書不更蠢嗎?他們給你鼓掌,對你吹捧,可事後便把書往哪個角落一扔,誰也不再想它。」

  「那是我的職業。」他說。

  「滑稽的職業。」

  他們默默無言地又走了一段,等到了報社的門前,納迪娜硬邦邦地說:「好,我回家去了。明天見。」

  她一副猶豫不決的樣子,呆立在亨利面前:「九、十點之間,這太遲了;幹什麼的時間都不夠。難道就不能早一點一起度個夜晚嗎?」

  「在這之前我沒有空。」

  她一聳肩膀:「那九點半見。連生活的時間都沒有,成名又有何用?」

  「生活!」當納迪娜猛地轉身而去時,亨利心裡在嘀咕,「在她們的嘴裡,這總是意味著要照顧她們。可生活的方式不只是一種!」他喜愛那陳積的塵埃和新鮮的油墨味。辦公室還空蕩無人,地下室闃無聲息!可大夥兒馬上就要在岑寂中出現,他們全是他的創造。「誰也別想奪走《希望報》。」他在心裡反復說道。他坐到辦公桌前,伸了個懶腰。噢,沒有必要心煩意亂。他決不讓出《希望報》,再說,他們總能找別的報紙,等他好好地睡上一夜,工作自然就會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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