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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可我從來就不是保持中立的!」亨利說,「我向來同意與革命解放聯合會一起行動!」

  「咱們有話明說:您只不過答應我們用您的名字並參加了幾次活動,僅此而已。」

  「別忘了,我手頭有一份報紙。」亨利不快地說。

  「說的正對,我考慮最多的正是您的那份報紙:它再也不能持中立態度。」

  「可它決不中立!」亨利詫異地說。

  「那還要怎麼才算中立!」迪布勒伊一聳肩膀:「站在抵抗運動一邊,這不再成其為什麼綱領。」

  「我沒有綱領。」亨利說,「可一旦需要,《希望報》便會表明立場。」

  「噢!不,它沒有表明立場;再說它與別的報紙沒有兩樣,你們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爭吵不休,可實際上串通一氣,遲遲不表態。」迪布勒伊的話聲中帶著憤怒:「從《費加羅報》到《人道報》,你們全都是些故弄玄虛的騙人玩藝兒;你們對什麼都是唯唯諾諾,無論是對戴高樂,還是對雅爾塔協定,無不點頭稱是;你們假裝相信還有什麼抵抗運動,相信我們是在向社會主義前進。有一個人在他最近撰寫的社論中簡直在胡說八道,那就是您的好友呂克。說真的,我們是在原地踏步,甚至已經開始倒退:你們中沒有一個人有膽量披露真相!」

  「我還以為您與《希望報》觀點一致呢。」亨利說道。他的心開始跳得更快了。他感到震驚,這四天裡,他和這份報紙息息相關,就好比與自己的生命密不可分。可《希望報》突然遭到譴責,而且是遭到迪布勒伊的譴責!

  「對什麼問題觀點一致?」迪布勒伊問道,「《希望報》根本沒有路線。你們天天抱怨沒有實行國有化。可還有呢?真正值得一寫的是誰制止了國有化、原因何在。」

  「我不願讓自己站在階級的立場上。」亨利說,「當輿論堅決要求之時,改革自然會進行。我正設法鼓動輿論,為此,我決不能讓我們一半的讀者感到不快……」

  「您並不認為階級鬥爭已經過時了吧?」迪布勒伊一副懷疑的神色問道。

  「不。」

  「那就別來跟我談什麼輿論。」迪布勒伊說,「一方是要求改革的無產階級,另一方是不要改革的資產階級。小資產階級左右搖擺,這是因為它不太清楚它的利益何在;可別指望影響它。起決定因素的是形勢。」

  亨利一時拿不定主意。階級鬥爭並未過時;難道這就宣判了對人們的誠意與情理的任何召喚都無濟於事?

  「小資產階級的利益錯綜複雜。」他說道,「我絲毫不敢肯定能對小資產階級起到什麼作用。」

  迪布勒伊示意有話要說,可亨利擋住了他,「還有,」他激動地說,「工人們閱讀《希望報》,這是因為他們從《希望報》中讀到了與《人道報》不同的東西,是因為《希望報》給他們注入了新鮮空氣;若我站在共產黨報紙的同一立場,或者我一味重複他們說過的事情,或者我採取反對他們的態度,那工人們都會讓我垮臺。」他接著用妥協的口吻補充道:「我要打動的人比您要聚集的人多得多。為此,我不得不擁有一個更廣闊得多的活動範圍。」

  「對,您打動了許多人。」迪布勒伊說,「可您剛剛親口道出了其原因之所在!如果說您的報紙讓所有人都感興趣的話,那是因為它不妨礙任何人。它什麼都不抨擊,什麼都不維護,只不過把各種問題都攤開而已。大家讀起來津津有味,可就像是在讀一份地方小報。」

  出現了一陣沉默。波爾又來到安娜身邊坐下,她仿佛受到了奇恥大辱,而安娜則顯得尷尬不堪,朱利安已經不見蹤影;斯克利亞西納終於從沉思中醒來,一會兒看看亨利,一會兒又瞧瞧迪布勒伊,一副仲裁的神態;可他們倆並沒有爭吵不休。亨利面對對方激烈的攻擊啞口無言。

  「可您到底要想幹什麼?」亨利問道。

  「要您表明立場,確定與共產黨的關係。」迪布勒伊說。

  亨利滿腹狐疑地打量著迪布勒伊,迪布勒伊常常滿腔熱情地參與他人的事情,可人們也往往可以發現他實際上幹的是自己的事。「說到底,您建議我執行的是革命解放聯合會的綱領。」

  「對。」迪布勒伊回答道。

  「您總不至於試圖讓《希望報》成為您那個行動的報紙吧。」

  「這很正常。」迪布勒伊說,「《希望報》的弱點就在於不代表任何運動,而另一方面,一個運動若無報紙,就幾乎沒有成功的可能。正因為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

  「我們的目標一致,但方法並不一致。」亨利說。他後悔地想:「迪布勒伊那麼迫不及待地要見我,原來就是為了這個!」他滿懷的歡悅煙消雲散。「朋友之間夜晚相聚,難道就不能不談政治?」他在心底自問。並沒有必要急著談這些事情,迪布勒伊完全可以推遲一兩天,他現在竟變得像斯克利亞西納一樣躁狂。

  「問題正在這裡,您改變一下方法大有好處。」迪布勒伊說。

  亨利搖搖頭:「我到時把我收到的一些信件給您看看,特別是知識分子的來信,那是些教師、大學生,《希望報》中最讓他們喜歡的,就是它的真誠。如果我突出某個綱領的話,那我就會失去他們的信任。」

  「當然,若有人慫恿他們隨波逐流,知識分子總是興高采烈。」迪布勒伊說,「他們的信任……就像另一個人所說的那樣:有什麼用場?」

  「給我兩三年的時間,我保證用手拉著他們加入您的革命解放聯合會。」亨利說。

  「您真相信這一點?那麼,您是一個地地道道的理想主義者!」迪布勒伊說。

  「有可能。」亨利微顯慍怒地說,「在1941年,我也曾被人說成理想主義者。」他以堅定的聲音補充道:「我對一份報紙應該如何辦自有看法。」

  迪布勒伊茫然地一擺手:「我們以後再談吧。可請您相信我:從現在起六個月後,《希望報》一定會追隨我們的政治路線;要不就會成為廢紙一張。」

  「得了,我們六個月後再談。」亨利說。

  他突然感到疲憊、慌亂。迪布勒伊的提議逼得他茫然不知所措。他橫下一條心,決不答應。可他目前需要單獨清靜一會兒,以清醒清醒頭腦。「我該回家了。」他說。

  回家的途中,波爾一直保持緘默,可兩人剛一踏進家門,她便開了腔:

  「你不會把這份報紙給了他吧?」

  「當然不會。」亨利說。

  「你真的有把握?」她問道,「迪布勒伊非要得到它,他可是死不回頭的。」

  「我也一樣。」

  「可你最終總對他讓步。」波爾突然扯開了嗓門,「你為何同意加入那個革命解放聯合會?好像你手頭的事還不夠做似的!你回來都四天了,可我們倆還沒有交談過五分鐘,你那部小說也沒有寫上一行字!」

  「我明天早上就動筆。報社已經開始恢復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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